第74章
作者:浔杳      更新:2025-09-10 09:27      字数:3886
  
  忽而,他侧目,静静与郁今昭对望。
  这一眼,仿佛隔着万水千山,隔着血迹斑斑,隔着郁尧和郁今昭无法相见的六年时光。
  他眼底的思恋化作郁今昭眼角悄无声息的泪。
  怎么可能认错?
  疑惑得不到解释,郁今昭听见裴坤满怀惆怅地说:“苦了你们兄妹俩。”
  余喑弦讪笑着重复道:“……兄妹。”
  作为妹妹,郁今昭跟在裴宿空身后,一步一步走向衰老的男
  人。
  余喑弦还是没有动,眼珠转一圈,耸了耸肩,看着虎视眈眈的众人。
  又被舍弃。
  这么多年,真是毫无改进。
  余喑弦闭眼,又睁开,玩味十足地说:“爷爷,家产可以不争,但你得给我证明。我可是遗留在外二十多年,你的亲孙子,不能大孙子有出息,就不管我的死活吧?”
  病床里的人,个个包藏祸心,恨不拖裴宿空下水,永不能翻身。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似不在意,实则对裴宿空和余喑弦二者的关系充满怀疑。
  “小弦确实是宴瑾的孩子,我的亲孙子。”裴坤脸色白中泛青,透出一股子将死之意,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管教无方,对不起宛冉。”
  “对不起。”余喑弦慢吞吞地嚼着字眼,三个字在对那件事道歉,为谁而道歉?
  总之,不会是对他。
  “做错事的人死得真早。”余喑弦语气淡淡。
  曾经呼风唤雨白手起家的资本巨鳄,晚年却要为儿子欠下的孽债道歉,丢失几十年的愧疚和自责,居然在生命尽头前长了出来。
  “裴宿空和余喑弦都是裴家的孩子,身上流着裴家血。”
  像是宣判最终结果,裴家旁支敢怒不敢言。
  裴坤一头银发,身体不似从前那样强壮,但说一不二的性格不曾改变,“六年前由我一手造成的车祸,让宿空生病多年,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病。至他回国以来流言蜚语不断,不少人找他麻烦,说什么被调包,宿空不是真的宿空,啼笑皆非的怀疑,简直是无稽之谈。”
  “某些人背地里做过的肮脏龌龊事,不要以为我大限将尽就能翻得了天。”
  裴坤说完一大段话,气接不上来,喘了许久才继续说:“裴家和乾坤,还是我裴坤说了算,轮不到某些人指手画脚。”
  “你说对吧,裴骋。”
  人群之中的裴骋冷汗直冒,裴老爷子猜测得不错,谣言确实是他传播的。
  他不相信一场车祸能改变一个人的秉性,那么爱自由,无拘无束,不想继承家业的人,在踏过鬼门关之后,活成裴坤理想继承人的模样。
  裴家产业落到裴宿空身上,裴骋不服,要说不务正业,他和裴宿空半斤八两,为什么他还在花天酒地裴宿空从了良。
  从小做错事总有裴宿空担着,裴骋负责躲在他后面偷偷享乐。
  车祸之后,裴宿空手握实权摇身一变成为真正的乾坤掌权人,裴骋有了危机感,没人替他遮掩丑事,不能再把做过的恶转嫁给裴宿空。
  好日子到了头。
  直到郁今昭的出现,裴骋深入调查发现郁尧的存在。
  落后贫穷的小山村找不到一张照片,无法知晓郁尧的真实面目,裴骋花重金从一名乡间阴阳先生口中得知郁尧的身世。
  死了,死于六年前的车祸。
  太凑巧了,裴骋翻出裴宿空的照片递给李先生看,那人当即骂声连连,指着照片高呼:“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郁尧,他们两兄妹化成灰我都认识!”
  一个念头如疯长的野草爬满裴骋大脑,又加一千块,李先生挑眉奸诈地笑了笑,露出布满黄垢的牙齿,带他下了山。
  常年无人的老房子长满蜘蛛丝,裴骋嫌弃地捂着鼻子,一旁的李先生东张西望没发现人,撅起屁股撬锁。
  进入小院,杂草丛生,裴骋打开衣柜,翻来覆去只找到一张看不清脸的合照。
  老天都在帮裴宿空。
  裴骋低骂一句。
  “老板,我有一计。”李先生搓搓手,嘿嘿直笑。
  裴骋眉头紧锁,“说。”
  “听说郁尧那小子的骨灰盒在院子里埋着。”李先生脸色骤变,咬紧牙关,“到时候挖出来和郁今昭做个那什么亲子鉴定,不就能知道死的是谁吗?”
  裴骋半眯的眼露出一道讥笑,“傻逼。”
  骨灰盒不能做基因检测,但是可以威胁郁今昭做其他事。
  有一把钥匙,敲开郁今昭这把锁不是难事。
  活人能当筹码,死人一样能。
  犬吠鸡叫,隔壁的老妇人已经开始每日叫骂,天亮了。
  证据没有确凿,不该打草惊蛇,裴骋盯着土坡转身离开。
  第二次来到竹坪村,李先生因借诈骗进了监狱,裴骋察觉到不对劲,抵达郁家老房子,埋骨灰盒的地方只剩一个小土坑。
  郁今昭挖走了骨灰盒,裴骋一无所获。
  在首阳,裴宿空明里暗里保护郁今昭,裴骋很难接触到她。
  老家线索一断,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分辨现在的裴宿空到底是不是郁尧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郁今昭。
  很显然,郁今昭和裴宿空是一伙的。
  “爷爷你说的什么话,空哥当然就是空哥,谁敢质疑?”裴骋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大家都没有怀疑,谁还能在您眼皮子底下装您的亲孙子。”
  “对啊,对啊。”一位年迈的老人附和道。
  “不过空哥和这位……”裴骋挠挠头,思索着说:“余,余喑弦长得好像,比一母同胞的双胞胎还像。”
  裴坤闭上眼睛,落下最终结论:“裴家的儿郎当然长得像。”
  不等众人提出疑问,裴坤恹恹地说:“我乏了,宿空和小弦留下,其他人出去吧。”
  郁今昭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裴宿空薄唇上下一碰,无声说:等我。
  很乱,心乱,思绪更乱。
  郁今昭讲不明白心里的感受,要问的问题太多,太复杂,她想问问裴宿空到底是谁,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裴坤的话让郁今昭陷入深深的迷惘,第六感又在反复劝告她。
  她绝不可能认错。
  多年不见,早已物是人非,但他不同,他是郁今昭思念已久,日日夜夜在心里描绘的人,哪怕只看一眼,她也不会认错。
  郁今昭相信自己的判断力,转念一想,知晓裴坤话里的意思。
  裴老在替裴宿空开脱,死前为裴宿空摆脱身份不明的难题,为余喑弦做实郁尧的身份。
  至此,裴宿空就是真正的裴宿空,余喑弦成为郁尧。
  一墙之隔,裴坤等人散尽,站在床头的律师翻动遗嘱,俯身对裴坤说:“按第一版吗?”
  裴坤眯起眼睛嗯了一声,“小空会不会怪我。”
  话里是藏不住的悲切和无奈。
  裴宿空没有回答,因为话不是对他说的。
  “我不怪你。”余喑弦按动前进键,轮椅移到病床边,面露怨念,一字一句地说:“我恨你。”
  裴坤暗淡昏黄的眼里流出透明的液体,断断续续地说:“确实,确实该恨我。”
  余喑弦轻笑两声,凉薄的声音带着些许森然的寒意:“父亲死了,我妈担心家产落到私生子的头上,像管监狱里的囚犯一样管着我。怕我成为废物,又怕我有自己的思想。”
  “你儿子死了,没有直系亲属继承家业,怕乾坤落入旁支,于是要我这摊烂泥扶上墙。”
  余喑弦眼角湿了,语气不带一点哽咽,底气十足:“明明差一点我就能和曾昔一起去国外,差一点,只差一点!”
  那一天,余喑弦看见窗外飞翔的鸟儿,雪白的羽毛,自由自在地翱翔。
  差一点,他就能飞出笼子,见一见久违的光明。
  只差一步。
  余喑弦自私,他和曾昔不过是各取所需,她要钱,他利用曾昔逃离困境。
  叛逆,为爱疯魔,不过是接近自由的手段。
  爱吗?
  余喑弦不知道。
  心怀算计的人毁在自己布下的陷阱里,怨不得别人。
  但余喑弦恨所有人,恨给予他一切枷锁的人。
  “是你锁的门,是你害得我半身不遂!是你拦着我!”余喑弦神情阴郁,“现在有了新的继承人,不再关着我,也不用想方设法地培养我了?”
  裴坤脸上的皱纹缩在一起,痛苦地张开嘴,鲜红的血喷到床铺上。
  斑斑点点,染红了一片。
  余喑弦像是没看见,继续说:“一个聪明,有经商头脑的最佳继承人出现,身上又留着裴家血,做梦都要笑醒了吧?爷爷。”
  “能将乾坤荣耀继续发扬光大的人才是亲孙子,才算得上人。”
  “他喜欢自己的妹妹,你为他摆平身份上的障碍。我妈控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你直接把我妈送进精神病院。”余喑弦字字铿锵有力,“您可真是一位为孙子幸福不顾一切的好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