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净给我惹麻烦！”
  男人手里拎着一个酒瓶，每走一步都好像走在云上，踩不到实处，一副随时都会摔倒的样子。
  “谁让你回来的？啊？我问你！谁让你回来的？
  “白占了我这么多年的饭碗，老子卖你是天经地义！你还敢回来！要是那妞来找我麻烦，我当着她的面把你的腿打断！”
  咔嚓——
  万古青心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简易说过的话遥遥地传进脑海，却听不真切。
  “……”
  细瘦的身躯慢摇摇地从一点支撑起，破碎的字句艰难地从喉头蹦出。
  “是姐姐她……送我……唔！”
  他没能说完整，就又被踹了几脚。
  醉酒的人身子软趴趴的，没什么力气，按理来说踢得不重。
  可在万古青心里，不是力道重不重的问题。
  这几脚，踢在了他一直以来对男人的信任上。
  他蜷起身子，抬起胳膊护住头部，任由男人拳打脚踢。
  他想起了明媚的话。
  “小心被别人卖了。”
  想卖他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大脑昏昏沉沉，混乱不堪，好似有千万条毛线缠在一起，找不到理顺的方法。
  在纷繁混乱的思绪中，一个疑问尤为突出显眼。
  如果简易不愿意带他回来，他没办法再见到男人……
  那他还有必要把他当做父亲一直记挂吗？
  到底怎样才算是父亲？怎样才算是儿子？怎样才算是正常的家庭？
  正常的家庭，会卖掉自己的孩子吗？
  还是说，正在对他拳打脚踢的人不是他的父亲？
  那他还有家人吗？
  男人常年酗酒，气虚，没过多久就踢不动了。
  他拿起手里的啤酒猛灌，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用鞋尖踢了踢万古青的膝盖，说着：“你……嗝！赶紧给老子回去，别给我惹麻烦。”
  大脑里的轰鸣声还在继续，万古青听不到任何男人说的话。
  眼见着男人又被惹急，想再抬起脚来踹几次，明媚赶忙走下来，挽住了他的胳膊。
  “哎呦，客人啊，您在这里欺负小孩可不好。瞧瞧，把客人吓退了可怎么办？”
  对着身娇体软的美人，醉鬼的脑子会清醒一点，但不多。
  他瞪了一眼因为剧痛迟迟无法起身的万古青，唾骂道：“他就是个赔钱货！……”
  各种难听的脏话黑话，都被用在了尚才八岁的小孩身上。
  明媚在一旁陪笑，用余光观察万古青，心里担忧着——可别这男人不分轻重，把小孩踢死了啊。
  不行，她要看看小孩的情况。
  “这小孩是偷跑出来的？那可不得了，要是被告到官家去，您保不准要吃官司。我看您啊，还是赶紧跑吧。”
  明媚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暗自皱了皱眉。
  死酒鬼，脏死了。
  她抬脚，踏着高跟鞋，一步步朝万古青走近，拂去他的胳膊，露出被遮掩的失神双目。
  素白的手掐住两颊的软肉，粗暴地朝上举起。
  “不过您这儿子，长得还真标致啊。要是您怕惹麻烦，不如将他交给我？到时候好生调教一番，说不定会是个好苗子。”
  万古青的呼吸很轻，但好在还有意识，还有感觉。
  明媚的动作不算温柔，从面颊传来的疼痛感刺激得他回过神来，被迫去听那些话。
  大部分都听不懂。可“交给我”这三个字，明明白白地进入了他的耳朵。
  他这是……又要被送给别人了？
  万古青回了神，呆呆地望着明媚这张艳丽张扬的脸。
  莫名的，他想起了简易。
  那个在带走他的时候，对他说“我会对你好”的人。
  他不该回来的。
  不该……故意甩下简易的。
  喉咙里好似有一团棉花，堵得万古青难以言语。
  但他坚持着，最终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不能跟你走……”
  他和简易约定好了，要跟着她回去。
  尽管明媚对他的态度很好，比父亲要好得多，他也不愿意跟她走。
  潜意识里，有某个声音在告诉他，往前一步将是万丈深渊。
  可惜，被交易的“物品”没有任何话语权。
  醉酒的男人刚想张嘴答应，顺便讨点酒钱，一直站在一旁围观的第四个人忽然加入了进来。
  他就是刚才拽住万古青后衣领的人。
  西装革履来这儿的人可不多见，明媚一眼就看出了西装男的来头不小。
  西装男来到男人跟前，说道：“先生，再怎么样，孩子也是无辜的。你不该抛下他不管，更不能同意这位小姐的荒唐要求。”
  文绉绉的话和平淡自如的语气一点都没能进入醉鬼的脑袋。他打了一个酒嗝，亮出自己的拳头，说着：“笑话！我要怎么处置这小子，关你什么事？”
  第4章 原本就没有家
  “那……若是这样呢？我够资格和您聊聊了吗？”
  西装男随意地从钱包里取出几张百元大钞，好像吃饭一般稀松平常。
  男人上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见到这么轻松就能拿出几百上千现金的人，还是在昨天。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要引诱的是个见钱眼开的醉鬼。
  男人眼睛都直了，手下意识地伸手去拿，却扑了个空。
  西装男端着一副随和儒雅的架子，淡淡一笑，指了指万古青，说道：“我有个小请求。既然您无法给予这孩子应有的一切，无法照顾好他，不如把他的抚养权转交给我，如何？我保证您会在之后过上富裕的生活，衣食无忧。”
  这一番操作把男人给整不会了，把明媚给整笑了。
  西装男是懂交易的。在有明媚这个“竞争对手”的前提下，他先一步向万古青名义上的监护人下了手，用更多的金钱去引诱他，达成自己的目的。
  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西装男索要万古青的抚养权，绝对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慈善家。
  明媚猜测，他多半是个有特殊癖好的人。
  毕竟都来这地方了，怎么可能是正经人。
  更恶心了。
  她一向厌烦同这类人打交道，多说一句话都嫌烦。
  “哟，真是好阔气呐。两位客人在小店门口做起了买卖，我可不能装作看不见啊。”
  明媚起身，已经做好了和西装男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
  西装男还在说着道貌岸然的话：“这里确实不合适，我向姑娘赔不是了。事关一个无辜的生命，我必须要谨慎。”
  呵呵。
  明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得了吧，客人。您都来这儿了，不是客人又是什么？难不成来遛弯儿的？在蒲宁，没必要装得人模狗样，谁都知道你是人是狗。”
  西装男眉毛微蹙，嘴角却还含着笑意。
  “任何人都有一颗良善之心……”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脸色一变，大跨步朝明媚走去。
  明媚疑惑，朝身后看去。
  万古青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踉踉跄跄地向外头走去。
  西装男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一个箭步跟了上去。
  真的很疼。
  被踢中的地方，腿、肚子、胳膊，都泛着刺痛感。
  他不能像早晨那样灵活地动用双腿，更不可能像甩掉简易一样甩掉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可巨大的求生欲催促着他，不断挪动双腿。
  是的，求生欲。
  同被西装男拽住领子时想要拼命逃跑的情况一样，万古青无论如何也不想落在他的手里。
  说不上来。只是不知为何，万古青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明明是一张儒雅随和的脸，在万古青眼里却堪比残酷的恶魔，直视会带来祸端。
  小小的身子剧烈颤抖着，几乎要哭出来。
  在他听到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时，巨大的绝望感蒙上心头，四肢又开始发软。
  一只大手，再次抓向他的衣领。
  万古青跪坐在地，放弃了挣扎。
  可预料之中的抓力并没有袭来。取代而之的是又一片投在身上的阴影。
  万古青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好像是一股花香，或是某种香水。
  这是，他在简易身上闻到过的味道。
  他仰头，望向她。
  简易握住了西装男伸出去的胳膊手腕，眼底含着警告。
  “李区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李朗笑意一僵，自觉地收回了手。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简小姐。”
  “没办法。”
  简易无奈地摊手，伸手把跪坐在地上的万古青一把拉了起来，说道：“谁让小孩不听话乱跑呢？我几乎把整个贫民窟都踏遍了，才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