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不能让小孩子跟着她受罪。万古青应该拥有安稳的生活，应该拥有自己选择未来的能力。
  没办法了。
  再怎么犹豫也无法改变现状。除了送万古青去青芽福利院，简易想不到任何放心的办法。
  在福利院里，万古青可以交到很多朋友，也能够安全地一路从小学上到高中，直到大学毕业。
  下定决心后，简易联系了福利院的院长。
  院长和心理咨询师粟泰平两伙团队的行动速度很快。福利院可以入住之后，他们立刻展开对幼师及各个岗位的招聘，合同已经签好了。
  孩子们也能接进去了。
  告诉他们，对万古青多一点照顾吧。
  做好决定后，简易心底没有轻松半分。她悄悄看向坐在沙发上看少儿频道的万古青，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本就是个惊天大直女，不会哄孩子。
  察觉到简易悄咪咪偷感十足的视线，万古青回头冲她露出灿烂的笑。
  简易更心虚了。
  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
  先带孩子去好好玩一玩。
  /
  万古青很喜欢简易，说不上来由地喜欢。
  待在家里，除了不能出门外，他是非常自由的。看电视、玩玩具、画画，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挨骂，和以前做什么都会挨骂完全不一样。
  他不想出门，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不需要简易多么苦口婆心地教导，他本身就很害怕出门。
  就算出门，只要有简易带着，就没那么可怕了。
  简易会牵着他的手，生怕他走丢；简易会担心他走不动而抱着他；简易会在他长时间盯着一个小摊许久后走上前去，给他买钟意的零食和玩具。
  在简易身边，万古青知道了被重视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在她驾驶汽车载着他再次前往那家医院的路上，万古青意识到了不对。
  他已经检查过身体了，还是两次。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模模糊糊的，万古青有了一个猜测。
  但他不想问出来。
  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够改变某个即将到来的现实。
  但现实就是现实。
  他总是无能为力的。
  从出生起，他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哪怕来到简易身边，也是一样的。
  简易将车停在了那几栋高大建筑大门口的停车场中，和往常一样打开车门，把万古青抱下来，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酸奶。
  “走吧。”
  她的笑容仍旧温柔。
  万古青却如坠冰窖。
  他一只手摩挲着酸奶，一只手被简易牵着，很快渗出层层冷汗。
  第一次拿到酸奶的时候，他觉得很烫，像烫手山芋。现在，酸奶又像冰碴一样冷了。
  他很讨厌自己的敏锐，总能立刻意识到要被抛弃的事情。
  如果意识不到，他至少还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简易还会来接他。
  万古青被领到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是一位和蔼的老爷子，让万古青想起了那天和他聊天的粟阿姨。
  “小青，来，叫高爷爷。”
  简易轻推着万古青，后者却心不在焉，叫了许多声都没有回应。
  她无奈地笑了下，朝高院长示意。
  高院长点头，说道：“交给我们吧，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简易点头，在万古青面前蹲下身来，与他平视。
  “小青，姐姐后面会很忙很忙，没有时间照顾你。你乖乖地待在这儿，认真上学，好好学习，姐姐保证，有空了就会来看你。”
  “……”
  万古青沉默了一会儿，仰起头，露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
  “我知道了，姐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谁让他现在一无是处呢？
  见到简易的第一天起，她就说过了，不需要他做任何事。
  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好。
  他无法给父亲赚钱，所以成了他的累赘。同样的，他无法带给简易任何好处，所以不会让他产生留恋。
  他太天真了，以为只要乖乖地听话，那样的生活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万古青不记得简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能说出口，她就离开了。
  只剩一句轻飘飘的、不知何时会兑现的承诺。
  “小青？”
  这是高院长的声音。
  大概是听到简易这么叫他，以为这是他的小名。
  万古青没有反驳，即便这让他感到了不适。
  高院长简单地和他聊了一会儿。聊天过程中，万古青把手里那盒冰渣子一样的酸奶尽数喝完了。
  接着，高院长带万古青制作了名牌，戴在右胸口。
  名牌上，赫然是“万谷清”这三个字。
  万古青摸了摸名牌，更不高兴了。
  这不是他的名字。
  他不识字，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他的名字。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既视感，让他笃定了这件事。
  然后，高院长领着他，参观了福利院的各个区域。
  福利院的规模很大，起因是简易想要接纳尽可能多的孩子。可这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第一批入住的孩子只有207位，幼师和保安之类的人数当然就更少了。
  目前开放的，也只有这栋楼的低层。
  睡觉区、吃饭区、洗漱区……
  应有尽有。
  万古青安静地跟在高院长后面，沉默地过分。
  高院长想起了简易的嘱咐，叫了不远处小平房里的粟泰平来。
  两处挨得这么近，就是为了方便有个照应。
  原本应该开在福利院里，但简易考虑到需要用到医疗资源的不只是这些孩子，就将二者分开了。
  但这些，万古青都不知道。
  他只是难过，非常难过。
  胸口的氧气似乎被抽离了，心脏的跳动很缓慢，很安静，像下暴雨之前的闷雷。
  一声又一声，捶打着万古青的心扉。
  铁链哐当作响，喧嚣又得意。
  他想哭，可不知为何哭不出来。
  粟泰平来了，想和万古青聊一聊，开导开导，可惜收效甚微。
  他不愿意说很多话了。
  不如说，从一开始他就有所隐瞒。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时常感到恐惧。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触碰阳光其实让他感到刺眼，他更喜欢月光柔和的夜晚。
  因为他害怕这样的自己，害怕与其他人不同的自己。
  他害怕走入人群，害怕交友。
  但他愿意接触简易，愿意为了她努力克服困难，去接触其他人。
  可现在，他唯一愿意接触的人毫不留情地将他推离。
  粟泰平望着全程心不在焉的万古青，默默叹了口气。
  短短几天时间，对同一个孩子的两次交谈，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看来，简易的离开对万古青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必须要重点关照他的心理状况了。
  第17章 无法理解自己
  万古青精神状态很不好。和粟泰平交谈过程中，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胸口的沉闷压着他，叫他嗓子堵塞，如鲠在喉，几乎不能开口。
  被领到娱乐区和其他孩子一起玩时，他也兴致缺缺。
  幼师招呼着他。
  “小朋友，快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标准的哄孩子的语气。
  万古青环顾了一圈，都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八九岁的样子。
  他走过去，坐在了幼师特地空出来的位置上，自我安慰着。
  就这样吧。
  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么？
  但总会遇到不愉快的事情。
  因为简易提前打了招呼，加上万古青的精神的确不太好，受到了特别关照。
  人是很容易嫉妒的，小孩子的嫉妒更加简单。
  孩子们喜欢的幼师姐姐格外关注万古青的状况，光着一点就能掀起一阵阵波澜。
  来到福利院不过几天，万古青就被同龄的孩子们“孤立”了。
  或许在孩子们眼中，这只是很普通的“不和他玩”。
  没那么深的恶意，却又纯粹得残酷。
  这还只是一方面。
  那天体检时站在万古青前面的男孩，在打饭时看到了他。
  男孩先是惊诧，再是幸灾乐祸，吃饭时特地坐到了万古青旁边，和他“友好交流”。
  男孩问：“你的姐姐呢？你不是说她对你很好吗？”
  万古青舀饭的手一顿，抬头，用一双盛着怒意的眸子瞪着他。
  “她不要你了吧？你别太伤心，有钱人就是这样的。世界上的孩子那么多，怎么可能光盯着你一个？多半是看到了更称心的……”
  哐当！
  万古青打翻了餐盘，包括男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