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前，简易犹豫了一瞬，还是敲了敲门。
  她放柔声音，问道：“小青，你在里面吗？最近工作很忙，姐姐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看你。”
  房内沉寂了一阵，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然后，是许久没有听见的，小糯米团沙哑又不太真切的声音。
  “我在的，姐姐。你没必要敲门，直接进来吧。”
  简易揉了揉脸颊，露出一个标准的亲切微笑，推门走了进去。
  万古青正坐在床边，身上的衣服还有些皱巴，似乎刚换上不久。
  简易好奇地问：“小青，你今天一直在宿舍里吗？怎么不出去玩呢？”
  万古青点了点头，将手臂背在身后，暗中扯了扯衣袖，含糊地说着：“嗯，我一直在这里躺着。今天休息，没有课要上，我就在这里看看书，复习功课。”
  “真乖啊。”简易揉了揉万古青的脑袋，说道，“我都听老师说了，你的成绩特别优秀。小青真是一个又乖又聪明的孩子。”
  万古青微微低下头，顺从地接受了简易的抚摸。可他抿着唇，表情上看不出有多高兴。
  简易突然来，当然不可能是单纯来看他的，一定和李朗的事脱不开干系。
  他能听出简易对他的担心和安慰。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要说……
  “可是小青，姐姐听说你在福利院里和小朋友们相处得很不好。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姐姐呢？”
  果然。
  万古青一早就料到了这件事会被告诉简易，于是低下头，按照自己设想般那样，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姐姐，我会尽量好好和他们相处的。”
  “嗯？”简易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说道，“我没让你一定和他们好好相处啊？既然他们欺负了你，又何必强求交朋友呢？”
  一只手搭在万古青右肩上，他呆愣着仰起头。
  “听着，小青。”
  简易那张异常认真的秀丽脸庞映入眼帘。
  “姐姐是在问你——既然受欺负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啊……真的好熟悉。
  是他在此生中为数不多感知到的温暖，触碰到的阳光。
  就像他在某年冬天里偶然遇到的火源。天气太冷，火又太过炙热温暖，让他宁愿忍着被灼伤的痛苦也要将手伸进去，只为了汲取片刻的热意。
  但火焰终究会熄灭。就像简易，总有一天会离开他，彻彻底底地离开他。
  第21章 我们回家
  万古青有意避开她的炙热的目光，微微偏过头去，说道：“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这怎么能叫添麻烦呢？”
  话音未落，简易就急匆匆地反驳他：“姐姐希望你幸福快乐。你都被欺负了，肯定不高兴，你不说出来，姐姐怎么帮你？”
  “……”
  因为他知道简易没办法帮忙。
  福利院里的幼师和院长尚且只能做到换床位、警告欺凌者这种事，简易又能做到什么呢？
  给他换一家福利院？或者直接一劳永逸地找一个好人家收养？
  万古青信不过。信不过除了简易以外任何一个想要收养他的人，信不过自己在别的福利院里就能拥有好的生活。
  他遭受的欺凌，本质上是不幸者对幸运者的愤懑。
  万古青现在没办法使用这么高端准确的词汇。他只是隐约的意识到，自己在一帮同病相怜的人里，是一个太过刺眼的另类。
  这份古怪，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改变，无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面对陷入沉默的万古青，简易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不相处还好。一旦相处，就会产生感情，就会产生极其沉重的期待。
  简易期待万古青能在她的帮助下走向一条充满鲜花和掌声的阳光大道。她想让他幸福。
  可现在……他在福利院里根本就生活得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简易闭了闭眼，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酸奶，塞在万古青手里，郑重地承诺道：“小青，姐姐会努力想办法的。请你相信，姐姐是真的把你当成了弟弟，绝对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我也是真心把你当成姐姐的。
  可你还是放着我不管了。
  万古青在心里默默地想，保持沉默，接过了那盒酸奶。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几道猩红刺目的红痕扎进简易眼里，令她瞳孔骤缩。
  下一瞬，简易用力扼住了万古青的手腕。
  万古青被捏疼了，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刚刚取下吸管的酸奶噗通一声掉在地上。
  但他来不及顾忌不幸跌落在地的酸奶。他仰头，望向简易。
  简易露出了万古青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的可怖神情。
  “这是怎么回事？！”
  万古青知道，简易是在问他手腕上的刀痕。
  他抿紧唇，垂下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幸好简易在进门之前敲了敲门。否则，他可能就没办法藏起那把小刀了。
  “这是谁给你划的？同学？还是李朗那个混蛋？”
  简易语气急切，充斥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她直直地盯着万古青的双眼，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万古青选择保持沉默。
  简易愣了愣，一个合理又可怕的猜测浮现心头。
  她询问道：“小青，这是你自己划的，对吗？”
  “……”
  既然不回应，就是默认了。
  万古青没道理瞒着这种事，毕竟简易就在这里，可以给她撑腰的人就在这里。
  除非，伤害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一股怒火直冲胸口。简易发出了认识万古青之后，最为严厉的训斥：“真是乱来！小刀是这么用的吗？要是不小心划到大动脉出血太过，你想过该怎么办吗？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的生命？”
  糟蹋。自己。
  这两个词不知哪里触动了万古青的神经，忽然引得他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不要钱地撒下。
  他的眼泪简直堪比消防器，瞬间把简易的怒火浇得一干二净，只余自责和慌乱。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递上去擦眼泪了。
  可万古青向后一躲，完美地避开了她的手，甚至用力狠狠拍打了一下手腕。
  “把我送到这里，不就是不想要我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看我？”
  为什么还要给他这么残忍的希望？
  像当初的人渣父亲一样抛下他，拉着他到黑市上卖，在他回去的时候狠狠踹一脚打破所有的妄想，不是更好吗？
  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就是没有人爱的。这样，他就有理由孤身一人，就有理由享受孤独，不再去奢求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可简易偏偏来了。不仅来了，还一副很关心他的样子。
  ……好像他们是真正的家人。
  万古青很讨厌这种感觉。
  他想忘掉，可她一直存在，并且没有完全离开。
  这让他该怎么忘记？
  纷繁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瓶一样不是滋味。万古青也不愿意藏了，直接亮出手臂上的斑驳痕迹，抱着身子放声大哭。
  小小的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一位男孩的悲伤。
  “真正的家人……不会把我送到福利院……
  “我想把你当成姐姐，我是真的想把你当成姐姐啊！
  “从来、从来没有人这么维护过我，从来都没有人这么照顾过我……”
  他嚎啕大哭着，比发现自己被亲生父亲抛弃还要崩溃绝望。
  简易就坐在他面前，安静地看着她，眸底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很多人曾和她说过，既然决定帮助、抚养万古青，在和他相处了一段时日后再送往福利院，是十分残忍的行为。
  可她那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以为真的出事了后，她能够冷静下来处理，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但她错了。
  她没办法丢下万古青不管。
  他像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平白无故地惹眼。因为他的引人注目，简易在路过时发现了他，连李朗这个变态也对他莫名的执着。
  这份惹眼，既让他遭遇了过多的关注和嫉妒，也让他收获了觊觎的目光。
  同样的，让简易没办法轻易放手。
  她静下心来，听着万古青的哭喊声，听着他的埋怨，默默做出了一个荒唐至极的决定。
  不如。
  简易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就带回家努力养着吧。
  做出这个决定没花多长时间。
  一向雷厉风行的简易，在耐心等待万古青眼泪哭尽后，递上去一包纸巾，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酸奶贴心地擦了擦包装盒，重又塞进他的手心。
  她说：“你有留在福利院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吗？抓紧时间收拾出来，尽量一趟就带走。姐姐先去高院长那里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