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呢，姐姐问你这些，不是要怪你说谎，也不是要怪你做作业写得太慢故意磨蹭。姐姐就是想跟你说，在这类小事上，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
  “我知道你很乖，不会打扰姐姐工作。也知道你相信我在工作结束后会来找你。但你没必要——”
  简易顿了顿，寻找了一个合适的措辞。
  “你没必要特地配合我。
  “有的时候，这种表面功夫没什么用，只会让你感到很累，因为你处处在看别人的脸色。
  “你知道的，我们是家人。家人之间就该有无穷尽的包容心。如果你连在家里都这么小心翼翼的……那我这个做家长的，实在是太失败了。”
  万古青突兀地出声反驳了她：“姐姐才不是失败的家长。姐姐是我见到的、最好的人，也是最好的家人。”
  很奇妙的感觉。简易说的那些话，万古青不能说全听懂。可他在似懂非懂之下，竟然真的摸清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听到简易说她自己失败。
  她明明那么好，好到他想独占，好到他认为这太过虚假和理想化。
  所以，万古青情不自禁地、甚至是有些失礼地打断了她的话。
  反应过来后，他的脸瞬间长得通红，低下头不去看她，嘴上却不肯服输：“你比他……好了太多太多。”
  他？
  哦，万古青的那位人渣爹啊。
  说到这儿，简易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小青，这周要不要跟我回贫民窟一趟？当然，不是要把你送回去的意思，算是……和过去来个了断吧。”
  话题转换得有点突兀，但没关系，因为万古青总会回答她。
  并且是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深思熟虑的回答。
  “好！”
  虽然差点忘到了脑后勺，但自把万古青带回来那天起，人渣爹就一直处于简易的监控之中。
  他每天的行踪说实话没什么好看的，简易主要是想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一位残忍麻木到能把自己唯一的亲生骨肉卖掉的人，他的后果可想而知。
  这么早让孩子接触死亡不是一件好事。但万古青情况特殊，那位是他的父亲。
  是他生在人世，最后的、可追踪的亲缘。
  再次回到贫民窟，万古青没有像上次一样只顾自己往前冲，故意把简易甩在身后。
  他们把手握得很紧。
  万古青领着简易，贴心地绕过了小偷和扒手很多的地方，找了一条难走且十分偏僻的小路。
  从前，细胳膊细腿的万古青想要穿过这里，是很轻松容易的事情。但在短短一年后，他的身体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不再像之前一样没力气了，也不再像之前一样瘦小。
  从前来去自如的偏僻小路，现在竟然让他感到了逼仄。
  万古青不禁为这变化失了神。
  和上次一样，穿戴整齐衣着体面的简易成为了这条街上十分独特的风景。
  越靠近目的地，能认出万古青的人就越多。
  那些万古青不太熟悉的人，连认都不敢认。
  因为变化太大了。
  很少有从贫民窟的人出去后还愿意回来遛弯，何况是一位这么小的孩子。
  听说他被亲生父亲卖了，每个人都只是惋惜地叹了口气，之后便再没了下文。
  谁能想到，万古青不仅回来了，而且穿着体面，活脱脱像变了一个人，与贫民窟的整体格调格格不入。
  面对惊讶的众人，万古青很自然地和他们打招呼，有几*分一穷二白的小子白手起家回来资助家乡的富豪气质了。
  走到搭建着小棚屋的地方，万古青指了指，介绍道：“姐姐，这就是我从前生活的地方。”
  完全不能称为家。只是一个可以起到遮风挡雨作用的容身所罢了。
  即便早有准备，简易还是忍不住眼眶一酸。
  养得久了，感情深了，再怎么硬的心肠在面对重要之人不堪的过去时都会软化。
  为了不让自己在万古青面前的靠谱形象破碎，简易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其实本来也没有），说着：“别怕，忘掉吧。你不会在回到这里了。”
  “嗯。”
  万古青点头，声音平淡如水，没什么波澜。连带着看向小棚屋的眼神，都不含感情。
  他或许真的是一个，很无情的人吧。
  不知为何，万古青突然想起了这个描述。
  他好像被按下了加速键，总能够理解他自己都奇怪为什么会理解的东西。
  好奇怪啊。
  总之，这也不算坏事。
  小棚屋塌了，自然也说明——不再有人住在这里了。
  万古青提供了几个人渣爹可能在的场所。简易却大手一挥，说没必要。
  那个人渣刚死不久，尸体多半已经臭了。但贫民窟的人觉得触霉头，没人好心到给自己添麻烦去收拾，因此一直“保存完好”。
  这下轮到简易带着万古青走了。
  人渣爹死于酗酒。醉生梦死大半辈子，能过且过大半辈子，最终落得个横死街头的下场，也不算太冤。
  简易只带着万古青走到刚好能看到尸体的地步，就不再往前走了。
  简易问他：“害怕吗？”
  可别好心做坏事，真给孩子惹出心理阴影来了。
  万古青却非常坚定地摇头：“不怕。”
  他看向人渣爹的眼神里，难得夹杂了一丝感情。
  落寞，和一丝释然。
  这样就足够了吧。
  简易说得没错。带他来看一眼，就什么都放下了。
  也算是给过去那个每天都在期待父亲能够振作起来、期待父亲的青睐与爱的自己一个交代。
  看，人渣就是人渣，废物就是废物，垃圾就是垃圾，改不了的。
  他从前的、没有由头的期待与盼望，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了解到这一点，心里忽然豁然开朗。
  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人渣爹烂泥扶不上墙，自甘堕落。这个结局，也是他咎由自取。
  万古青只站在原地看了几眼，就拉着简易的手，撒娇说道：“姐姐，今天走了好久的路，我现在又饿又累……我们可以走了吗？我想回去了。”
  简易对万古青表现出的成熟感到震惊，连忙说道：“好，我们这就走。
  “我们回家。”
  “嗯，我们回家。”
  两人转身，万古青最后扭头朝后看了一眼。
  看了那具已经看不出人样的尸体一眼。
  从今往后，他的家人只有……
  “小青，你想要妈妈吗？”
  万古青：“？”
  他疑惑地抬起头，对上简易清澈的眼神。
  她解释道：“不是指我。我是想问，如果你的亲生母亲一直在找你，你想见她吗？”
  相遇那天万古青说过的这一名字的来由，简易一直记得。
  简易怀疑，万古青的母亲不是贫民窟本地人士，所以才会拥有本地人不该有的学识。
  这其实有点扯，但也算是一条线索，聊胜于无嘛。
  如果万古青对亲生母亲的身份感兴趣，她可以更进一步地进行调查，比如提取他的DNA到寻亲库里……
  “我不想知道。”
  好吧，看来这一计划没必要实施了。
  简易十分程序化地问了一句：“可以告诉姐姐为什么吗？”
  万古青的语气却十分理所当然：“她抛弃了我，让我和爸爸一起生活。所以我不想见她，也不想知道她是谁。”
  光抛弃这一点，便已足够说明很多。
  第28章 渔夫钓鱼
  要问万古青有没有渴望过母爱，答案是肯定的。
  在贫民窟跌跌撞撞、艰难长大的那几年，他没少听关于父亲和母亲的故事。
  邻居们说，他们曾经关系很好。
  邻居们说，母亲的离开是个意外。都是因为母亲，父亲才会一蹶不振，用来养家糊口赖以生存的包子铺才会开不下去，他才会堕落到整日与酒精为伴。
  至于是不是真的，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已彻底远离万古青的生活。终有一天，他会连声音、脸以及每一个细节都记不起来。
  他会彻底脱离那段过去。
  然后……
  万古青捏了捏简易的手，说道：“姐姐，我们回家吧。”
  和真正的家人一起走向未来。
  “噢，行。”
  既然万古青对寻找亲生母亲没有兴趣，简易也没必要一直记挂着了。
  要尊重小孩的意愿嘛。
  原本简易还想着，要是万古青对人渣爹还有感情，她可以考虑一下给买个棺材、或者省事点直接火化。
  没想到啊，小糯米团在这类事上也让她这么省心。
  又一次重走了一遍贫民窟的逼仄小路后，简易指天发誓——今后绝对再也不进这破地方了！（特殊情况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