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万佳瑶脸上的笑十分渗人，幽幽道，“然后，你真的帮了我。那天你被那个混蛋遗忘在了集市上，差点搞丢，找了好久。我趁这个机会逃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当中。”
  她从小娇生惯养，父母十分溺爱，要星星不给月亮，却唯独在填报学校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万佳瑶性子刚烈不肯服软，为了气父母，孤身一人坐上了去往异乡的高铁，却不幸在下车后被偷走了全部钱财。
  然后，就开启了艰苦的求生之路。
  长得漂亮又口齿伶俐的漂亮女孩在哪里都很受欢迎。虽然赚得不多，但勉强能够养活自己。
  本想赚够车票钱就走，可她不幸遭遇了绑架，一夜之间坠入地狱，险些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她想逃，无数次都想逃。可男人的拳头凶猛又不留情面，从来不会理会她的哭喊。
  失败的次数太多，她从中总结出经验来——唯有顺从，才是唯一的活路。
  为了活下去，她低眉顺眼，忍受贫民窟的脏乱差；为了活下去，她把眼泪咽下喉咙，翘首盼望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等那一天终于到来，她却恍惚了。
  心里的小人在挣扎、在尖叫，拼命地呐喊着，说这是死路一条。身体却反过来，不顾一切地奔逃，边哭边逃，矛盾的两种情绪仿佛要从身体内部将她撕裂。
  然后，得见光明。
  ——她终于坐上了那辆回家的车。
  第54章 牵线人
  热腾腾的馄饨新鲜出炉，外皮薄而透明，内馅是虾仁和鲜肉，煮熟后呈现诱人的淡粉色。万古青特意掐着时间关的火，保留了肉的鲜嫩。
  他拿起调料罐，往汤里撒了些佐料，使其不会太寡淡。
  一切大功告成。
  万古青戴上隔热手套，端着馄饨走出厨房。
  简易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兔子睡衣从卧室里走出来，边打哈欠边和他打招呼。
  “早啊，小青。”
  “早上好，姐姐。”
  万古青脸上荡漾出温柔的笑容，声线软软的，似是在撒娇：“你昨天不是说想吃馄饨吗？我看冰箱里的食材足够，就做了一点。”
  简易点了点头，对自家弟弟的贤惠习以为常，但却没有直接坐下吃饭，而是绕过桌子，走到他跟前。
  然后伸出手掌，摸了摸万古青的耳垂。
  耳朵上突然的重量和热度令万古青一愣。他垂头，不解地看着她。
  简易眸色沉沉，眼角还带着没睡醒的困意，唇角微微扬起几个弧度，淡淡地笑着。
  她问：“真的都放下了？”
  万古青瞳孔震了震，转而恢复了平静，敛眉，柔声回应：“嗯。”
  “多说点。一家人藏着掖着可没意思了啊。”
  “我们边吃边说吧，馄饨凉了就不好吃了，姐姐。”
  万古青握住简易的手腕，慢慢放下，转身进厨房去端另一个碗了。
  看着他的背影，简易有些恍惚。
  她伸出手比了比，发出一声喟叹：“长高了。”
  也长大了。
  这可能就是为人父母的感觉吧。孩子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肆意奔跑，跑到父母的前面，叫人追不得，也理解不得。
  遥想第一次见到万古青的时候，小孩瘦成了皮包骨头，营养不良还温饱不足，八岁的年纪个头却没有五岁的孩子高。
  但今天，他已经长得比简易还要高了。
  嗓音亲和温润，言谈举止大方有礼，风度翩翩的少年受到欢迎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如果没有经历的那么多破事儿，他的人生一定是大片坦途，一帆风顺吧。
  坐在椅子上，握住勺子从碗边缘舀起一口汤，缓慢送入口中，简易感受到一股暖流自喉头蔓延至胃部。
  “味道怎么样？”
  万古青端着自己的一份，坐到她对面，神情一半是忐忑，一半是期待。
  “很合我胃口。”简易毫不吝啬夸赞，“经常看到你钻研菜谱，我都要怀疑你想去做一名专业厨师了。”
  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煞有其事地思索起来，说道：“确实可以考虑。”
  给姐姐做一辈子饭什么的，听起来还不错。
  简易噎住了：“姐姐跟你开玩笑呢……不过，你要是真想做，我也不阻拦你。”
  万古青眯眼笑起来：“我知道，姐姐。”
  她总会反反复复地提醒，不停地重申——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一直站在背后支持他。
  她说：“虽然你暂时把她劝走了……但我不觉得万佳瑶会善罢甘休。她骨子里是高傲的，来找你本就是迫不得已的下下策，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弃。
  “她对我施压没用，关键在你这边。”
  万古青了然地点头：“我明白，姐姐。我会应付她的。”
  葱白的手捏着瓷勺，盛起一只馄饨。
  简易的目光落在粉嫩的肉馅上，轻声开口：“你刚才说的……不全是实话吧？”
  这是她住了六年多的家。从最初被钱梓豪骚扰起，就林林总总安装了不少微型摄像头和窃听装置。
  她只是没出卧室门。外面发生的一切，她都一清二楚。
  万古青知道装置的存在，但摸不清简易听到了多少。
  以最坏的情况打算，她应该听到了全部。
  一直以来营造的好宝宝人设破裂，万古青却不怎么慌。
  他可是简易看着长大的。作为世界上唯一对他知根知底的人，她不了解才奇怪。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他也很好奇，他亲爱的姐姐对他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万古青抿了抿唇，卸掉眼底用来伪装的淡然与从容，惨淡一笑：“姐姐，不瞒你说……直到现在，我还是会期盼拥有正常的家庭。”
  简易喝了口汤。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没办法完全放下，但我也知道，这是一道单选题。而我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对我更好的你。”
  瓷白的勺子在碗里搅动，女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如果你有进军演艺圈，或者有离开蒲宁市的想法，跟着她是最好的选择。我权势虽大，但终究无法只手遮天。”
  “我没有这个打算。”万古青的回答果断且干脆。
  “……她的目的，应当只是转移你的户籍，毕竟你马上就成年了，她本就栓不住你。转移户籍不但对你没有任何坏处，还给你增加了一条后路，增加了一个靠山，之后你依旧想去哪里去哪里。”
  万古青疑惑地眨了眨眼：“但是姐姐，我有你这一条就足够了呀。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还要在一起生活很长很长时间，比起从天而降的母亲，我当然更信任你。”
  “……”
  诡异的沉默如一颗闷雷，无声地在这一方小餐桌上炸开，自脊椎攀升至万古青的大脑。
  他开始反思刚才那番话是否有何不妥之处。
  直到简易安静地吃完了勺子里的馄饨，这尴尬的一幕才被打破：“吃饭吧，小心上学迟到了。”
  “哦，好。”
  万古青拾起瓷勺，急急地吃了起来。
  吃饭，洗漱，开车送万古青上学，然后转道去上班，这样的早晨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心情烦闷的时候，简易会有一种不顾一切超速飙车的冲动，但她从未真正付诸行动过。
  还年轻的时候，她厌恶所有在街边醉倒的醉鬼，厌恶饭店里吃饭时大声碰杯祝贺、谈天说地的酒友，甚至厌恶过度应酬之后喝得醉醺醺的父母。
  酒精是一种毒药，能够麻痹神经。她曾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清醒地应对所有痛苦，没必要靠这种东西逃避现实，以换取短暂的安宁。
  但现在，简易经常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喝到断片儿，喝到第二天早上宿醉起来头痛欲裂，好让心头的压力能够减轻一些。
  最初，她站在领导的面前，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她会圆满完成蒲宁市的整治任务。
  背井离乡，来到这个著名的三不管地带，她一刻不停地投入到理想建设之中。
  福利院，人贩子窝点，接触地下的头头……她忙得连轴转，把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所有事都做了一遍。
  现在，所有事情都往正确的、令人欣喜的方向发展。
  执行的任务是机密，但领导经常不厌其烦地打过电话来，说她又获得了多少个秘密表彰奖项。
  开始还会有所触动，自恋地夸一句“不愧是我”，但到后面，回应的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收到”。
  望着脚下的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简易有时会产生一种，自己被困在这里的错觉。
  从做出决定到执行，每一点都发自真心。但为什么，她会觉得蒲宁市像一个巨大的囚笼？
  简易晃了晃脑袋，把匪夷所思的猜测甩出大脑，重新塞进一大堆的任务编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