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后再度起唇，眸底已被万年寒冰一样的冷意浸透。
  她漠然道：“你还没有成年。”
  “我成年了！我出生在冬天，不是夏天，七月六日是我遇到你的日子，不是我的生日！
  “求求你……看看我好吗？我有哪里比不上他？他能做的，我也可以……”
  万古青握着简易的手腕，从领口进入，贴上自己的肌肤。
  指尖与皮肤相碰的刹那，他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简易的手指十分冰凉，与她平日里给人的热情积极的形象完全不同。
  抬眼望去，她仍旧偏着脑袋，不知多久没有正眼看过他。
  “说完了吗？”简易淡淡地说着，明明是问句却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万古青，你好样的。我原以为我的一生已经足够失败了，没想到……呵，你才是我最大的败笔。”
  少年有志，立誓要冲破家族的束缚，去做真正的大事。
  但在一切都结束后，她才意识到这有多么荒谬。
  她完成了任务，做到了一直以来的目标。可在走到尽头后，她也看清了世界的本质——将所有人玩得团团转的幕后黑手。
  她开始质疑，质疑自己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意义，质疑是否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世界意识操控。
  既然结局早已注定，那达成结局的人是不是她，又有什么区别？
  这么消极的想法属实不是她的风格。想太多了，她会在蒲宁市里四处走走，看看自己的努力落到实处的样子，这会让她感到安心。
  看到万古青的时候，简易会想——这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哪怕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但她也实实在在地拯救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这无关“主角”。一个故事里，一个世界里，不该有人注定承担某些痛苦与苦难。
  她让万古青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尽管过程坎坷，但他成为了十分优秀的人才。
  “我一直教导你，要学会爱自己。结果到最后，你还是如此地轻贱自己。
  “我教不会你，我也养不了你。我认输了，万古青。
  “我在你身上投资了十年光阴，到头来亏得血本无归。
  “无所谓了。不过是一场失败的投资。”
  简易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从我身上滚下去，万古青。”
  平静的，听不出怒气的，没有笑意的。
  一个陈述句。
  多年特工生涯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刻意释放威压，再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氓地痞也会情不自禁地抖三抖。
  万古青愣住了。关键时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简易明显气得不轻。如果听话照做，他不知道自己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弥补这个关系。
  因此，他硬着头皮，怯懦地、小心翼翼地呼唤她：“姐姐……”
  “别叫我姐姐。”
  简易抬起腿，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万古青掀倒在地。
  她揉着手腕，冷笑道：“谁能做得了你的姐姐？”
  摔在地上后，万古青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简易灵活的身手和难以抗拒的力度。
  简易毫不留情地跨过他，朝门口走去。见状，万古青连忙爬起身，焦急地询问：“姐姐，你要去哪儿？你不要我了吗？”
  “与你无关。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任何养育你的义务。”
  简易打开门，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毫无起伏的声线里分辨不清蕴含着什么情绪：“万古青，这是我的家，限你三天之内搬出去。过时不候。”
  门关上了。
  空荡荡的家里，只余万古青一个人。
  但这回和以往都不一样。
  万古青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望着那扇安静伫立在原位的门，慢慢将脸颊埋进自己的手心。
  他是不是，彻底把自己唯一的家人丢掉了？
  ……他不相信。十年的感情，简易不可能说忘就忘，说丢就丢。
  他很了解自己的姐姐。嘴硬心软，刀子嘴豆腐心，从来不会把工作生活中遇到的糟心事迁怒于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生气也是气他对自己不好。
  让自己搬出去，也一定只是气昏头说出的气话。
  她不会真的狠心放任他一个人的。她最担心他的安危了，不是吗？
  他不会走的。
  三天期限的意思是，三天之后她就会回来，是吗？
  只要等三天就好了。等她回来，他好好地服个软。
  简易耳根子那么软，一直受不了他撒娇。如果他诚心道歉，认真且深刻地反省自己的错误，一定可以化险为夷吧？
  他们……一定，还可以继续做彼此的家人吧？
  万古青撑着茶几站起身，忽视简易带给他的灼热痛感，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三天后，简易没有出现。
  半个月后，万古青的账户收到了一笔转账。
  一笔巨大的数额，足够支撑起他未来四年上大学的费用，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
  ——像是在说，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放狠话断绝关系后，她还愿意为了他考虑，给予最后的支持，当真善良。
  万古青却高兴不起来。要是他收下了，不就意味着，接受简易解除姐弟关系的要求了吗？
  他知道简易的性子。她认定的事情，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做到。
  但他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等待简易心软的那一天。
  他愿意退让一万步，只要，简易还愿意让他做她的弟弟。
  只要能陪伴在她身边，只要还有理由留下，他就知足了。
  这样说的人，几天前也同样为了一丝渺茫的期待，急匆匆地表白了心意，导致了现在的严重后果。
  万古青苦笑一声。
  当真是自作自受啊。
  单项转账没办法退回，万古青倔强地不肯动简易转进账户里的一分钱，决定自己外出打工，解决大学的学费问题。
  他拿起手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简易。
  【万古青：姐姐，账户里的钱我是不会动的。我会去打工，自己付大学学费。】
  消息发送失败，简易把他拉黑了。
  万古青如坠冰窖，慌乱地尝试了各种联系简易的方式，无一例外都行不通。
  她是认真的。
  察觉到这一点的万古青，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比当初被自己的生父抛弃还要更深层次的绝望。
  短暂的颓废后，他离开了这个家，为了挣取金钱供起自己的学费。
  如果继续赖在家里，迟早有一天会动简易转给他的那笔钱。他不想让简易把自己当成单纯的投资。
  他分明是她的弟弟，才不是一场冰冷的交易。
  没有了简易给他把关，没有了区长弟弟的这一重身份，万古青进入社会时，就是一个纯粹的普通人。
  没有特权，没有给他撑腰的人。从苦力活干起，自己承担识人不清遇人不淑的后果，自己承担所有的心酸与汗水。
  他见到了很多人。各个年龄段的，性情不一的，来自各个城市各个家庭的人。
  没有认识他的人，也没有他熟悉的人。没有一个人来自蒲宁市，也没有一个人会谈论不久前在这座城市发生的大事情。
  艰难困苦，由先行者们咽下。利益是永恒的，但事件只会在人们的心里停留片刻。
  工作之余的空闲时间，万古青时刻关注着蒲宁市的动态。
  简易会成为新一任市长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既然没办法面对面地交谈，那借用互联网的便利遥遥地关注一下她的近况也好。
  至少不算是完全的杳无音信。
  至少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至少他们还共同在同一块土地上行走。
  第72章 绝对不会叫她姐姐
  前世的记忆涌入脑海时，万古青出奇地没有太多情绪。
  他抓着胸口，额头冷汗涔涔，在他曾产生过的不同情绪中翻腾。
  被抛弃的绝望，亦师亦姐的人的死亡，无论如何委曲求全都无法被视为一个普通的“人”，永远只能与牲畜为伍的痛苦与自暴自弃……
  然后，为了一线生机，不顾双手沾满的污秽与血腥，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向上爬。
  他来到了城市权力的顶端，发誓再也没有人可以肆意欺辱他。他在蒲宁市里专横跋扈，每个人都要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不敢轻易惹祸这么一位精神欠佳的“疯子”。
  回忆的最后，他在办公室里的软椅上睡了过去，梦到了尚未被李朗买走的幼年时期。
  大梦一场，难免精神恍惚。
  万古青靠在床头，被室内的一片漆黑笼罩。他抿着唇，狂乱无序的心跳好半晌才平复。
  在回答“自己究竟是谁”这个终极问题之前，一个名字更早地跳入脑海。
  他终于回神，连忙寻找手机，打开一看，凌晨五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