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作者:
栖云舟 更新:2025-09-10 09:30 字数:3722
梁照儿连忙帮着玉松将沈度抬到东屋的榻上侧倚着。
伤口渗出的黑血很快濡湿了被单。
玉松蹙眉道:“得去街上请郎中来,不然他只怕要没命!”
梁照儿强迫自己理清头绪,冷静道:“不妥,夜间问诊本就引人注目,何况他这身上的伤也交代不清楚。天子脚下,治安良好,去做什么能弄出这么一身伤来?”
玉松声音中隐隐带着急切:“那难道就让他这般自生自灭?这暗箭上有毒,若不及时救治,毒入肺腑,哪怕他师傅在也难解了。”
这话说的梁照儿心中有些难受,沈度是她的夫君,婋姐儿的亲爹,她怎么会不肯救他?
梁照儿对着玉松勉强笑道:“之前从江边将他捡回来后,一直是我照看着,我跟那游医学了几招,大约知道些处理伤口的法子,先替他清理着。你们可看清了是哪一伙人放的箭?”
侯莫陈利沉思片刻道:“我觉得放暗箭的和镖局的并不是一伙人。”
若真是一伙人,为何只在暗处埋伏而不救镖局的镖头?
玉松又补充说:“且放第一支箭的人与后头的也不是一人。”
只瞧沈度右肩的箭,样式和大小都与左腿上的箭不同,且右肩中箭处流的是黑血,而左腿上的颜色正常,说明仅有右肩上的羽箭带毒。
后一人不过是奔着击退沈度来的,而前一人却是奔着置沈度于死地而去的。
右肩,再往下点便是心脏,幸好沈度身形稍偏,微微躲过,不然只怕要同宋合武一起饮恨西北了。
梁照儿将玉松与侯莫陈利所言慢慢拼凑成一个模模糊糊的事实,她虽暂时不知是谁要害沈度,却冥冥之中觉着此人必定熟知这一计划,仿佛已经筹备好了一般,就等着沈度和玉松送上门来。
于是她选择了向一个完全游离于这个事件之外的人求助,“玉松,劳烦你替我去一趟崔璋崔大人家,就说小儿发热,请他府上的府医来瞧瞧。”
玉松点了点头,即刻准备照做。
穗穗刚想开口,梁照儿就从怀里掏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塞进她手里:“阿度都伤到如此地步,只怕大哥身上也有伤,你先替他上药罢。”
穗穗闻言,脸色这才好了几分:“你说的是,我先带他回西屋,上了药立刻就去崔大人府上。”
梁照儿又对着侯莫陈利:“药匣子里有药,郎君也请自便。”
她妥善安排好一切后,便先用煮沸后冷却的水冲洗,去除伤口内的泥沙和箭镞碎片,又用黄酒擦拭清洁后的伤口杀菌。又将之前用黄连、黄柏、乳香、没药与羊油熬制成药膏,敷在寻常伤口上,再用煮过的麻布将伤口包扎紧实,避免反复剐蹭。
做好了所有能做的,梁照儿坐在一边的杌凳上凝神望着沈度。
沈度面白如纸地半靠在软榻上,双目紧闭,眉头微蹙,额上止不住地落下汗滴。
面前这场景让她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刚捡到浑身是血的沈度的那夜。
街上静得出奇,除了伤痕累累的三人,无人知晓栈桥边发生了怎样的一场殊死搏斗。
檐下灯笼里的烛火晃了晃,老崔管家崔丁听见有人叩门,连忙打着宫灯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郎君看着有些面熟,崔丁试探性地问道:“这位郎君漏夜前来有何要紧事?”
玉松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又言家中侄女高热,医馆都关了门,能否借府医一用。
崔丁自是对梁照儿和玉梳印象深刻,又得崔璋预先提点,若是如意楼那边有事寻来不管大小必定全力相帮,这才立刻将玉松迎了进来:“郑郎君稍候片刻,我即刻去通报家主人。”
玉松捏紧右拳背在身后:“劳烦管家快些。”
崔丁连忙道:“自是的,自是的,小儿发热最是凶险。”
崔璋小时候也爱发热,请了郎中来看好些次都不顶用。
最后打从城北破庙里来了个神神叨叨的癞头和尚,说他是阴虚之体,易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给了不少黄符,只叫烧成灰冲水喝下去,没成想倒真好了。
崔丁一边想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边轻手轻脚地到了正房廊下。
他是原被遣散离开崔家的下人,后知道崔璋中举后又回了崔家继续伺候,因这是崔家的老人,崔璋对他也多有优容。
“三郎,三郎。”崔丁低低地隔窗喊着。
崔璋一向觉浅警觉,闻言立刻翻身而起,崔丁见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立刻快步到门前候着。
“何事,丁叔?”崔璋披上外袍,趿靸着鞋子低声问道。
崔丁俯身在崔璋耳畔将事情娓娓道来,崔璋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梁照儿的性子他是知晓的,再要强不过了。
即便自己曾经告诉她只要有难处尽管来找他,但她也一次未来过的,今夜却让玉松仓促前来,只怕是有顶要紧的事。
崔璋立刻道:“去请府医走一趟,告诉他不管瞧见什么都只装作未看见,梁掌柜要他做什么便做什么,从南通巷回来后即刻便来正房向我复命。”
崔丁闻言内心虽有不悦,却仍立刻照做,毕竟他身为忠心的下人,天职就是服从主人的命令,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自家二郎要对个冲喜的小娘多加照拂。
府医很快便跟着玉松朝南通巷去了。
那府医进来的时候,梁照儿正替沈度换了额上的汗巾。看见浑身被扎成窟窿的沈度,府医扶着门框冷汗涟涟。
这…不是说是小儿发热吗?
小儿在哪?谁发热?
梁照儿起身对着府医道:“劳烦郎中替我家官人瞧瞧罢,这箭中的有些深。”
府医想着自家老爷的嘱托,也不多问,咽了口口水上前查看着沈度的伤势。
“可是有郎中来瞧过了?我见其余伤口都已处理妥当。”府医说道。
梁照儿回说:“没有旁的郎中来瞧过,是奴自作主张替他处理的。”
府医点点头,又凑近些查看贯穿的两处箭伤,“这两处伤的深,得立刻将箭取出。我见娘子略通些医术,不知能否替我打个下手,备些沸水与麻布?”
梁照儿:“一直备着在,郎中要些什么只管说来。”
府医观右肩那支箭乃破甲箭,箭带倒钩,需先剪断箭杆,再用钳子夹平倒钩后缓慢拔出,避免伤口过度撕裂。左腿中的箭无倒钩则直接握住箭杆匀速拔出。
右肩破甲箭上所抹的毒药已经导致肩上的一块肉腐烂坏死,府医用刀将腐肉剜去,原本疼晕过去的沈度又被痛了醒来,连咬牙的力气都无,只得看着那府医在他身上动作。
随后府医用烈酒、煮沸冷却的水或草木灰水冲洗伤口,去除残留箭屑。饶是铁人也禁不住这般折腾,沈度闷哼两声再度昏了过去。
将药膏填入伤口后,府医又用木板或竹片制成简易夹板,固定肩膀和手臂。
古代没有抗生素,此类创伤的致死率极高,府医又仔细叮嘱了梁照儿按时给沈度换药,外敷内服双管齐下,将养两三个月便能好全了。
梁照儿向府医颔首致意,又留下欲走的他替玉松与侯莫陈利二人也瞧了瞧。府医直言他二人皮外伤居多,清创处理后避免反复拉扯摩擦,不出半月便能好了。
天边露出鱼肚白前,府医擦了头上一把汗,悄悄地回了崔府。
崔丁正伺候着崔璋换官服戴官帽预备上朝。
府医如实禀告了沈度几人的伤势,崔璋想起上次曾在蔡宣季府邸碰见他二人,结合府医所禀稍加推测便将事情猜
出来个七七八八。
他叮嘱府医说:“规矩你都知道。”
第120章
天一亮,兴隆镖局的宋镖头死在码头栈桥上的事情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街头巷尾都在悄悄议论宋镖头死状惨烈。
因着兴隆镖局算北边最大的漕帮之一,掌管了民间南北漕运的大半江山,且朝中有意盘查江南漕运一事,宋合武的死在京中掀起了一场不能在明面上刮起的风波。
刚一退朝,沈度便拦住蔡宣季的去路:“昨夜是你让他们去的?”
蔡宣季见是崔璋,态度还算和煦:“子圭说笑了,昨夜我在府中看姬妾们精心安排的舞乐,娇妾美酒,自得其乐,并不知外头发生什么事。”
“同我就没必要说这些场面话了罢,启旸,”崔璋凑近他身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私盐一事早已说过徐徐图之,你何必如此激进?”
蔡宣季面上笑意更胜,右手拍崔璋肩膀的力度加重了些:“徐徐图之不过是你的一家之言,我并未发表任何意见。个人行事有其章法,即便你我是同窗好友也不必事事绑在一处,和而不同,何必为了这些俗事伤了同窗情谊。”
崔璋握紧拳头,忍住怒火道:“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官家的意思,你身为起居郎,应更能体察君上意思才是。你如今怎的变得如此陌生,难道从前你我在书院许下的那些抱负都是空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