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流景重新拨了拨香，喊：“姚远，姚远？”
  很快有人应答。
  是个颓废的男声：“谁在叫我？”
  季流景说：“我叫宇宙超A美少女，是个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的神秘人。”
  细狗沉默了一秒。
  “下面也有综艺在录吗？没人告诉我我是托啊？”
  “你怎么会是托呢？”季流景说：“你是男主啊！”
  细狗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季流景说出了一句差点让他直下18层的话：
  “你爸你妈你姐都在我面前呢！他们好想你！”
  ……
  细狗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他的脑袋从屋子里探了出去，外面黄泉滚滚，两岸彼岸花一片血红，极尽妖艳地蜿蜒向远方看不见的尽头。
  要不跑吧？
  虽然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下来的，这房子就给他们了，自己有手有脚的大男鬼，总也不至于饿死。
  细狗想了想，从旁边拎了个床垫，拍了两下，床垫就在他眼前缩小了。
  他把小垫子揣进了自己兜里，这样去天桥下面住也可以有个躺的。
  结果他刚一出屋，就有个通体黑袍的面具人把他给拦住了。
  细狗的魂脸一下子就白了。
  他还真认识这穿搭。
  他知道，能穿这衣服的，在下面绝不是牛马公务员，得是个官。
  且是如果出了点比如随意接受鬼王宴请一类的事，会有“地府近日成功打一虎”的通报在十殿阎罗前面那电子屏上滚动的那种。
  细狗整个魂都蒙了，从生到死没见过了，吓得立马往后退了一步，“我是好鬼，没杀过人！”
  面具人指了指屋里，“进去，接着聊。”
  细狗简直是飞奔回了屋里。
  面具人还贴心地帮他关上了门。
  季流景的声音接着响彻在房间：
  “哈喽？姚远先生，您的父母和姐姐都很想您，托我向您送来祝福，希望您在地底平安顺利，再创辉煌，顺便保佑他们财源广进，事业有成。”
  细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财源广进，老婆真的要这么直接吗】
  【哪里有问题！我看这就是一家子最想要的啊】
  【这一家子嘴上骂着兰子，其实应该巴不得细狗在地下再谈一个，等老头老太太下去还能接着讹呢，生命不息事业不绝哈】
  细狗：“还，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一点。”季流景说：“姚远先生，您现在很有名，您知道吗？”
  细狗点头如捣蒜。
  细狗当然知道自己火了。
  他死了也有一年了，在这一年里面，每每下来一个还算年轻的人，和他聊了聊得知他的真名，就会露出一脸“哇塞居然认识明星了！”的表情。
  何止是火了，听说他在上面简直都是顶流了。
  随便挑两个正当红的小鲜肉，他们的词条下都不如小红书带一个他的tag吵架吵得厉害。
  八百个营销号都是带着他的tag起号的！
  ……
  他觉得自己挺对不起兰子。
  他一个死人，也不活在上面了，上面的事情对他来说，也只是刚知道那几天挺痛苦，但下来的年轻人其实不算很多，而他的脸也算得上一张大众脸，并没把他那张广泛传播的头像顶在头上，于是并不是人人都能在认出来他的。
  哪怕认出来了，也就是像看黎吧啦一样看看他，并附上一句“你很有名”，这事也就拉倒了。
  可兰子不一样，兰子受到的伤害是真的，被寄的花圈是真的，被泼的脏水是真的，被骚扰电话吓得不敢看手机是真的，被闹得连单位都暂时给她停职也是真的。
  他知道这事的时候，挺怕哪天出门发现兰子也下来了的。
  他还卖了一堆不知道谁给他烧的床垫，去花钱托人打听了下，得知兰子的名字没出现在牛头马面近期的名单中，还松了口气。
  第142章 只是显灵而已
  但细狗其实也不知道，他该怎么做才能对得起兰子。
  他爸妈姐最初在网上坚持说，他是被兰子逼死的。
  因为他转了很多钱给兰子，足足有几十万，他是个唱见区的主播，平时赚得不少，他想和兰子一起攒钱，有个自己的家。
  兰子也会给他转钱，他们两个人是扶持着彼此的。
  这和细狗曾经体验过的家完全不一样。
  细狗的爸妈从他小时候就开始吵架，细狗爸会打他妈，他和他姐去拦，他妈就哭，他们劝他妈离婚，他妈却坐在地上摇头，说男人还是头婚的好。
  他和他姐都觉得他妈头昏了。
  直到他上小学的时候，在他妈的单位撞见他妈和领导在墙角搂脖抱腰地亲成一坨。
  然后领导办公室的门就关了，很久都没开开。
  他告诉了他姐，他姐沉默了很久，眼睛里滚下一颗泪珠来，和他说：“别管了。”
  他很听姐姐的话，他就不管了。
  他爸打他妈他也不管了。
  他觉得这是错的，但这夫妻俩好像都没有觉得这是错的，甚至从他爸的只言片语中，他甚至知道他妈和领导的一切，但他还是要过下去。
  也许是他爸先动的手，他妈才在外面亲领导，也可能是他妈先在外面亲领导，他爸才动的手。
  可他们就是不肯分开。
  不知道先错的是谁，可后错的人却要用另一个错来惩罚对方，先错的那个又愿意包容对方的错——明明这都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大错。
  他们既不愿意及时分开止损，也不愿意诉诸法律解决问题，就要这样彼此仇视着生活下去。
  细狗弄不明白他们到底对彼此是什么感情。
  他们如此相恨，却又是这世间最般配的夫妻。
  细狗的奶奶去世，他们回去分房子，一个打一个骂，将他的两个姑姑全部撵走。
  他们去饭店吃饭，俩人在桌上干杯，灯光耀眼，他们得意的笑容就像无冕的国王和王后。
  细狗再也没见过姑姑家的姐姐妹妹，哪怕她们和他的感情一直很好，那之后却再也没了联系。
  他和姐姐长大了，姐姐结了婚，她也有了自己的新家庭。
  姐姐的婆婆也去世了，他妈立刻战斗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岁月里，她让姐姐站起来，去争去斗，务必要把婆家所有的东西都拿到手。
  大家接着打成一团。
  姐姐在父母的指挥下，成功赶走了她那妄图争夺房子的小姑子，独享了公婆那套两室一厅。
  细狗不知道这叫不叫胜利。
  而现在，他的父母有了新的战略，他们带着他们精心浇灌出的姐姐，目标对准了兰子。
  兰子并不欠他钱，在他死后，兰子把他的钱
  全部转给了他妈。
  可一家三口的脑袋凑在一起合计了一番，觉得这钱不够。
  细狗是唱见区的知名主播，平时挣的绝不会少，怎么可能到了最后只有这些钱？
  他们认定是兰子藏了钱，把他的转账记录都拿了出来，全部扔在了互联网上。
  姐姐平时总上网，对于各种套路谙熟于心，她注册了个新号，号称打倒捞女，为苦命的弟弟伸冤。
  他的死是自杀，他有重度抑郁症，在看的时候就已经是重度了，医生说他的病不是一两天的事，也许从他小时候就开始了，可能第一次目睹他爸打他妈的时候就开始了。
  其实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活着。
  他也想过活，和兰子一起好好活。
  可兰子是个正常人，是个年轻鲜活的人，她有自己的梦想，自己的追求。没有人能忍受和心理有问题的人长期生活在一起，尤其是像他这样的重度抑郁。
  他只会把所有来帮他的人都拽入泥潭。
  他知道自己发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兰子每次阻止他自杀都会嚎啕大哭，她阻止过很多次，阻止到身心俱疲，实在阻止不动了。
  她暂时搬离了他的出租屋，她自己也诊断出了焦虑。
  她把他放在她这里的钱都还给了他，可他不愿意，他几乎是求着兰子不要退回来，起码让他有一点奢望，奢望着他还有个明天。
  兰子就叹气。
  兰子是个好人，这个问题不管谁来问他，怎么问他，问他多少次，他都要这么说。
  兰子是这个世上除了心理医生以外，唯一试图救过他的人。
  没有救成功，这不是兰子的错。
  但在姐姐的口中，他却变成了一个为兰子挥霍无度，自己连张好床垫都舍不得睡的窝囊废。
  细狗承认自己是个窝囊废，只有窝囊废才只能靠自杀来解决一切。
  而事实上，一切都远没有解决。
  他没想到他的死，给兰子带来了这场堪称灭顶之灾。
  这个名叫宇宙超A美少女的神秘人说：“你有什么话想对你的父母说的吗？”
  细狗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