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高尚
  夏蝉对任慎为的需求总是阶段性的，每个月生理期前十天和生理期后五天，她会挑两三天约任慎为来家里。
  任慎为一开始会有错觉，以为两人的关系会慢慢升温，会有突破性的进展，但逐渐他也摸出规律——他只是她解决生理需求的工具。
  夏蝉跟他说过很多次，如果他不高兴不愿意，可以不来，她尊重他。
  瞧瞧这词用的，“尊重”。
  夏去秋来，中秋节前，夏蝉久违的接到了赵午的电话。
  赵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你快回来，你爸……你爸走了。”
  夏蝉在吃午饭，食堂餐厅嘈杂得很，她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瞬，然后冷静下来说道：“怎么走的？”
  “不知道的……不知道，好端端的人就没了。”
  赵午哀声痛哭。
  夏蝉道：“我尽量今天能赶回去。”
  她挂了电话，继续吃饭。
  吃完饭，她安排好手底下员工的工作，跟上级请假。
  领导听闻是丧假，还关心道：“快回去吧，多请两天也没事的。”
  夏蝉点头，又怕工作上有什么事情，说道：“我尽量快点办完事回来。”
  她换下工作服，到了地下车库开车，一个不小心，换错档，车子往后倒，撞上了墙。
  夏蝉低着头，心跳如擂鼓，她握着方向盘，心想不能这样开车回家，会出事。
  她给任慎为打了电话，问他：“你能送我回老家吗？”
  她很少回家，任慎为猜到有异常，问道：“好，等我过去——出什么事了吗？”
  夏蝉道：“我爸死了。”
  她说出这句话后，才哭了出来，她才意识到，她的父亲去世了，她和夏威许久不见，感情也并不好，可他总归是她的父亲，以后她就真的没有父亲了。
  这种悲伤是无法割舍掉的，她捂着脸哭了很久。
  等到任慎为来接她，夏蝉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眼睛红肿着。
  任慎为道：“节哀。”
  夏蝉道：“我还好。”
  她面色淡然，看着前方，没有悲伤的情绪。
  夏蝉没让任慎为跟她回家，只让任慎为送到村口，然后她自己走回去。
  夏蝉不愿意任慎为踏足她那个家。
  她一直记得，十五岁那年任慎为踏足她的家，她的自卑都快要把她淹没了，她讨厌那个感觉。
  任慎为心里明白夏蝉的想法，只说道：“那我去镇上找个旅馆睡一晚，你要有事找我就给我打电话。”
  夏蝉道：“嗯，谢谢。”
  任慎为道：“跟我说什么谢。”
  夏蝉回到家，赵午在哭，夏正然也坐在旁边低头哭，只是哭得很小声，看到姐姐回来，瘪着嘴喊了一声：“姐……”
  夏正然已经十五岁了，青春期的男生上唇上有小绒毛，站起身个头比夏蝉高出一个头，身量有些干瘦。
  夏蝉问道：“已经火化了吗？”
  夏正然摇头：“还在医院停尸房，明天运到火葬场火化。”
  夏蝉问：“怎么去世的？”
  夏正然哽咽：“田埂里干活累的，医生说是猝死的，妈妈去给他送水，才发现爸爸倒在田里，跑去村里叫人帮忙送医院，已经来不及了……”
  赵午哭得更大声，她头发花白了大半，夏蝉觉得她老去很多，脸上满是皱纹。
  赵午突然扑到夏蝉身上，手攥成拳捶打夏蝉，她埋怨她：“都怪你！你出息了，也不多给家里一点钱，你要是每月工资上交，你爸至于为了多种点粮食去租地吗！至于那么累吗？你爸就是因为你没良心才累死的！”
  赵午愤恨的嘴里唾沫都喷到夏蝉脸上，夏蝉一把推开她，赵午还想打她，夏蝉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赵午愣住，许久都反应不过来。
  夏正然也愣住，他和夏蝉相处的机会很少，打心眼里他是很惧怕夏蝉的。
  好半天，赵午道：“你个白眼狼！你要造反了！我是你妈！”
  夏蝉道：“你再动我一下试试。”
  她扫了一眼夏正然，说道：“你儿子还能不能念的了书，以后都得指望我。”
  赵午眼神瞬间清醒极了。
  次日一早，一家三口叫了电动三轮车去医院，办完手续，夏威的尸体被运到火葬场。
  火葬场的商店有卖骨灰盒的，夏蝉买了最便宜的，夏正然在旁边明显不满，说道：“姐，买好一点儿的行吗？”
  夏蝉甚至没看他，说道：“能装就行。”
  从小到大，夏威给她买东西也是选的最便宜，她学着夏威的消费习惯给他买骨灰盒，也没什么不对吧。
  说不定夏威也觉得不要多花钱，最便宜的就好。
  从火葬场出来，夏正然抱着装了父亲骨灰的骨灰盒，满脸泪水，他才十五岁，只觉得天都要塌了的绝望。
  夏蝉走在后面接电话，任慎为问要不要去接她，夏蝉告诉他地址，说道：“你吃过饭再来吧，我得带我妈和我弟吃完午饭，送他们上车，大概一个小时。”
  赵午闻言回头：“你爸才死，你都不在家给他多守几天灵堂吗？”
  夏蝉电话还没挂断，看向赵午道：“守灵他就能活过来吗？”
  赵午怒吼道：“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当初就应该把你摁在河里淹死！”
  电话那头的任慎为听到争吵声，没做多想，开车就驶去。
  任慎为的决定是对的，因为他到了火葬场后，遥遥就听到了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我去找村长，我去找警察，我非要你这个贱人把钱都给我叫出来！我生了你，你想都别想甩掉我们，也就你爸在的时候我不跟你计较，你每年给那一万块钱就打发我们了？”
  “我去你公司门口闹，去找你领导闹，我看你服不服。”
  任慎为走过去，夏蝉背对着他，他看到那个生养她的女人一幅枯荣但脸涨得通红，灰暗的眸子犀利到尖锐，亮闪闪的如魔怔了一般。
  那是夏蝉的母亲，任慎为对她没什么印象，若干年前的那个土房子里，这个女人只是沉默地坐在最角落不说话。
  但是在面对女儿的时候，却是一副要吸血的模样。
  任慎为担忧夏蝉被她母亲的言语攻击到难过，但走近后，他拉过她，却看到夏蝉冷淡着脸，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她看到任慎为，说道：“你怎么过来了？”
  任慎为道：“我不放心。”
  赵午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她已不记得这是十年前来家里资助夏蝉的资助人。
  他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城里的有钱人，是精英，和夏蝉关系不一般。
  赵午道：“你这不是傍上有钱男人了吗？——你是夏蝉男人吧？准备结婚吗？结婚的话，你就是正然的姐夫了，当姐夫的得负责任，他爸死了，我是挣不了钱的，正然还要读高中读大学，都要钱，夏蝉不肯负担，你帮我劝劝她。”
  任慎为看到赵午旁边的少年，他和夏蝉长相差很多，并不相像，但少年此刻低着头的自卑难堪的样子，让任慎为想到了当初的夏蝉。
  任慎为开口道：“阿姨，这件事——”
  夏蝉打断他，说道：“我和他不结婚，他没义务给你儿子钱，我也不是夏正然的监护人，我也没义务给你儿子钱，他念不念书我都不管，要t是缺钱念不下去，他明年初三毕业就可以去打工了啊。”
  夏正然震惊地看着姐姐说出这样的话，她竟然可以不关心他的前途，就这样将他的未来扼断在初中毕业。
  任慎为拽着夏蝉背后的衣服，提醒她不要说这样伤人心的话。
  但夏蝉当作没感应，她笑了起来，看着赵午气得站不稳，只能紧握着夏正然的手臂借力。
  夏蝉感觉到她憋了许久许久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她说道：“想让我负责夏正然的生活费学费，那就是我成为夏正然的监护人，你要是死了，那我肯定就是监护人，那我也没话说。”
  夏正然实在听不下去，沙哑着嗓子道：“姐！你别太过分了！”
  夏蝉道：“这就过分了？这样吧，你要是跪下来求我，给我磕头恳求我给你钱读书，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交学费和生活费，你要是这种事情都做不来，说明读书对你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夏正然攥紧拳头，青天白日，路过的行人都看过来，他怎么能跪下求姐姐给钱呢，若是被镇上的同学看到该怎么办？
  可是他真的需要继续读书，老师说了他的成绩可以上谷县三中的，他也可以去华城读大学。
  他抹了把眼泪，脑中挣扎着妥协吧，给姐姐下跪也没什么的……
  夏蝉笑着等待着夏正然的下跪，就如同当初她哭着给夏威和赵午下跪，哭着求他们让她去三中读书，可他们极为冷漠，无动于衷。
  夏蝉觉得和夏威赵午比，她真的很慈悲了，如果夏正然给她下跪，求她，她真的会给钱的。
  然而身边的任慎为看不下去了，他又如同救世主一般的说道：“别这样……这样吧，夏正然的学费生活费，我来资助。”
  夏正然咬着唇，哭道：“谢谢叔叔。”
  夏蝉沉着脸，下颔紧绷，她转过头，对任慎为说道：“你可真高尚啊。”
  87.散场
  夏蝉直接打车回华城，她要抛下她的母亲和弟弟，还有任慎为。
  出租车停在路边，她坐上去，任慎为拦住她：“你这是干什么？现在是你闹脾气的时候吗？”
  他无法理解夏蝉的行为，血亲之间再大的矛盾和不满，就可以在父亲刚被火化后，这样一走了之吗？
  夏蝉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你资助夏正然吗？你愿意揽这事儿那就正好留在这里把资助手续办完，把他们送回家，这样你那高尚的灵魂才会满足，晚上才能睡得着觉不是吗？”
  任慎为阴沉着脸，他实在讨厌夏蝉这样阴阳怪气的讲话。
  夏蝉继续道：“我是个小人，也是个俗人，我要回去上班挣钱了，我挣钱只想给我自己花，我没有责任感，我也没有道德感——松手！”
  她掰下他的手，她关上车门，对师傅说道：“师傅，走吧。”
  她一点儿也不想听任慎为说什么。
  夏正然扶着赵午，看着姐姐就这样离开，他无法理解无法接受，他心里恨她，他从以前就对她有所不满的。
  他的姐姐和别的同学的哥哥姐姐不一样，他的姐姐不给他钱，不给他买昂贵的运动鞋，不送他礼物，只是偶尔回家给他带点吃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