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18节
作者: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3699
  沈照山总是这样,他似乎与一切热闹欢腾的事物都不相干,尽管是这样一年一度的盛会,他仍然像是雪山旁孤立的青松一般,远远地隔绝于尘世之外。
  不知想到什么,崔韫枝松开左右两边人的手,提着裙子两步上前,跑到沈照山,朝他伸出手来。
  少女笑着,不听话的星星似乎掉到了她眼睛里,让她的眸子那样明亮。
  “沈照山,我们去跳舞吧!”
  她白嫩新长的手伸在年轻男子面前,要抬起头,才能看清楚他的眼睛。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中原来的小公主胆子这样大,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甚至连歌舞都在一瞬停顿。
  他们都知道七王子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舞蹈,自从他回到昆戈以后,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他参加篝火大会。
  关于他身上的传闻有很多,但是没有人知道造成一切的真相。
  这一圈拉着手跳舞的姑娘十个里面有七个都爱慕于她,年轻、英俊、权柄在身的战神。
  他太适合当草原女儿梦中的那个情人了。
  但从来没有人能够邀请她跳舞。
  所以所有人都以一种不自量力的目光看着这个天真的小公主。
  连博特格其都咧嘴一笑,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里藏着幸灾乐祸的光,他将下巴搁在琼山县主的肩上。
  “小殿下估计要伤心喽,海日古从来不和别人跳——”
  “舞??????”
  他话音没落,沈照山却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拉住了崔韫枝的手。
  所有的音乐在一刹那乍停,他们仿佛在看一件奇迹一样看着那位少女拉入人群的年轻男子。
  只有崔韫枝全然不知,她双手握着沈照山的手,学着四散开的男男女女转圈。
  博特格其在此时也拉着琼山县主加入了其中。
  他本来也便是要和他们一起的,但更重要的是,他未卜先知地想到了——如果大家一会儿又转成大圈,沈大阎王肯定不愿意拉在场除了崔韫枝第二个人的一只手。
  造孽啊造孽!
  于是他只能
  牺牲一下自己。
  他在心中为自己热烈地鼓起掌来。
  但崔韫枝便没有想这么多了,她只是觉得沈照山太孤独了,她不喜欢孤零零一个人,现在莫名地也不大喜欢让沈照山一个人。
  “沈照山,你为什么不和别人跳舞?”
  少女学东西很快,不一会儿就,熟练的掌握了昆戈舞蹈简单的节拍,于是她停下来,回过神抬头问眼前人。
  沈照山握着他的手,目光慢慢游走在少女眉宇间、脸颊处、唇瓣上。
  他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只是这样长久而静默地看着她。
  久到崔韫枝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自己时,沈照山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沉声开口:“崔韫枝,你为什么要和我跳舞?”
  崔韫枝被她问得一愣,停下了不断变化的脚步,银铃也随着她的停滞而安静下来。
  为什么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了泥土的鞋尖,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崔韫枝只是想了一会儿,便抬头,她一双眸子弯成了一对月亮。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今天似乎很高兴,你应该继续高兴下去,不要再每天闷闷不乐的了。”
  沈照山很想说他没有闷闷不乐,话到了嘴边,却发现自己连嘴角都是向下的。
  任谁听了都不相信。
  于是他看着少女明亮而天真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他一笑,满场的人就都停了下来,用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他,也看向崔韫枝。
  但沈照山没有在意他们,他只是将崔韫枝的手松开,毫无征兆的横腰将她抱起,在博特格其一行人起哄的声音中转过几圈,才稳稳将她放下。
  “殿下,希望你以后每天都能像今天一样。”
  一样天真,一样快乐。
  但最后的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中原人有个老习俗,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便不灵了。
  他虽然不信这些,但在这一刻,那许久没有跳动过的心脏罕见地颤抖过一瞬,在上面默默翻滚过一次希冀。
  哪怕仅仅是一瞬。
  借着皎洁的月色,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拉着父亲的手,他们不说话,在不大的院子里翩然起舞,那时候刚比父亲小腿高的沈照山坐在门槛上,也像今天这样快乐。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后来有人死去,有人活着,有人在青草下长眠,有人在青草上,再也不会高歌。
  如果光阴能停在某一刻。
  第18章 美人面亲两下就哭了。
  时间过去了很久,从一开始就兴致高昂的宴会终于开始变得和缓,中间圈成一大圈的篝火,仍然跳跃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晴朗的夜空里渐次明显起来。
  他们仍然围着圈儿,只是都坐了下来,男人们从不远处的草垛上拎来新杀的羊羔与鲜牛,就这样蹲在篝火旁开始炙烤。
  崔韫枝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像刚开始一样,一点都吃不了这些现杀的东西了。
  或者说沈照山手艺很好,他总是能把手中的东西烤得香喷喷的,一点都不留膻味。
  确实是饿了,崔韫枝眨巴着眼睛接过沈照山递来的小羊腿,用帕子包裹着开始吃。
  其实放在平日里,沈照山都会给她把肉挑来,但今日周遭实在是没有可以放东西的器具,况且大家都在这样吃,她要是还扭捏便实在显得矫情。
  其实感觉还不错,崔韫枝一边没有形象地啃着那羊腿,一边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子,忽然觉得有一阵飘逸而自由的风拂过心头。
  天上有星星,它们缀在天幕里,地上有星星,它们烧在草原上。
  两人就像无数个草原的儿女那样,平常地坐在篝火旁,平常地吃着现烤的东西,平常地感受着草原的夜风,谁都没有再说话。
  方才刚到的一队汉人商队也加入其中,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对于这种事情很熟练,操着流利的昆戈话,与周遭二二三三的草原男女交谈着,好像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崔韫枝用余光淡淡瞥过他们的位置,像是寻常疑问:“他们是中原来的商队吗?”
  栗簌刚刚在一旁啃完了两条小羊排,她将那剩下的骨头往火堆里一扔,经起一旁的大灌酒猛猛喝了一口,才回答崔韫枝的问题。
  “是的,他们是幽州的商人,每年都会来这儿交换几次东西。”
  她喝得有些多了,脸颊就开始渐渐浮上绯色,笑嘻嘻地拍了拍崔韫枝的脑袋。
  崔韫枝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晚上他们都拍自己的脑袋,她摸了摸自己的头,感觉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只能摸不着头脑地将手放下。
  栗簌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戳了戳崔韫枝的脸颊,给小殿下脸上留下一个油汪汪的印子。
  “小公主,摸你的头是因为你太可爱了,没有别的原因。”
  崔韫枝没有喝酒脸却也开始泛红。
  那刚刚沈照山拍自己的头,也是因为觉得自己可爱?
  她在心中念叨过这句话,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得劲,这一种幼稚的心理活动似乎应该全然与沈照山无关。
  所以她侧过头去看,沈照山正把吃剩的一堆细小骨头堆在一起,然后在地上围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
  好吧,他好像确实有时候挺幼稚的。
  这个想法顿时迈上崔韫枝的心头,她竟然有点想笑,于是也便笑了出来。
  沈照山不解地偏过头去,看着少女因为巧笑而红润的脸庞,火光和她的影子同时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或许还有漫天的星星。
  崔韫枝没说话,只是把自己手旁的那几根小骨头也堆了过去,她仔细思索了一下,想将那骨头摆成一只小猪的形状。
  其实方才沈照山摆弄的时候已然有了一个圆滚滚的形,但是完全看不出来他想弄什么,叫崔韫枝这样一搅和,这没有轮廓的一团圆东西,竟然真的像是一只小猪。
  恰在此时经过的博特格其一低头,看见沈大阎王面前竟然摆了一只圆滚滚的小猪,忍不住乐出了声。
  “你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摆这个,还怪可爱的,给我也摆一个呗。”
  当然知道沈照山不会给他摆,他不过是习惯性地嘴欠几句。
  却不想沈照山没有像平常那样冷冷地哼他一声,或是干脆无视他,反而抱臂转身抬眸,朝他挑了挑眉。
  “叫你媳妇儿给你摆去。”
  好长的一句话,好不可思议的内涵。
  博特格其见鬼似地看了沈照山一眼,又看了看完全没搞明白他俩在干什么的崔韫枝,愣怔过几秒后开始吱呀乱叫着跳脚。
  “沈照山,今儿真是见了鬼了。”
  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表弟,博特格其那么大一个块头,竟然嘤嘤呜呜地拱回了琼山县主怀中,指着他们跟前那一堆吃剩的碎骨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琼山县主笑了,一晚上其实一直在偷偷观察她的崔韫枝发现,她这个笑容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好像放下了许多东西般的、快心一笑。
  但是那只有一瞬,很快他就又变成了那个温柔的、静默的女子,剥离于热闹喧哗的宴会之外,目光没有焦点地平视着远方。
  这只是一晚上熙攘喧闹中一个最不引人注目的插曲,一切还在继续,琴师的歌声忽然变得绵长,像是要把敕连川千年的月光都酿进曲调里。
  博特格其被人拉着吃酒,他气不过,便要拿着沈照山也来吃酒。崔韫枝很能发现沈照山其实一点都不愿意变得醉醺醺的,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见他像旁的昆戈男子一般豪饮过。
  但她听着四周远方山岗传来的不那么明显的起伏的号声,看着渐渐松弛下来的这一方土地,又想起琼山县主对自己的嘱咐,还是跟着博特格其一起催促沈照山去喝酒。
  沈照山眯着眼看了他一眼,看得崔韫枝背上一紧,心扑通扑通跳着。
  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别的。
  但沈照山没有拒绝,他竟然真的拿起博特格其手中那一坛子酒,然后起身高高举过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