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79节
作者: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3619
  “住手!”王隽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剑尖直指床榻,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压在崔韫枝身上的力道骤然一松。
  沈照山缓缓抬起头,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从容。
  他甚至没有立刻起身,只是微微侧过脸,看向门口持剑而立的王隽和满脸惊恐的禾生。
  沈照山唇角那抹讥诮的弧度再次扬起,声音带着一丝餍足后的慵懒,却又冰冷刺骨:
  “呦?”他慢条斯理地松开钳制崔韫枝的手,甚至好整以暇地替她拢了拢被扯开的衣襟,动作是那么温柔。
  “情郎来得……倒真是时候。”
  第55章 两相难明年就娶周知意为正妻。
  沈照山的目光,在禾生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丫头,一直不安地低着头,手指几乎要将自己的衣摆绞碎,那显而易见的惶恐和心虚,如同无声的告解。
  是她,去叫的王隽。
  方才站在门外的,只有一个禾生离得最近,也只有她敢离得这么近,所以里面的响动,也只有她能听见。
  短短一些日子没见,连禾生都学会向王隽求救了。
  啧。
  沈照山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几分,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却最终没有点破,只是将视线重新锁回崔韫枝脸上。
  崔韫枝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面:沈照山带着一身凛冽的怒意和一发不可收拾的阴阳怪气,王隽持剑闯入的震惊与余怒未消,禾生因被看穿而瑟瑟发抖……
  他们的面孔在她眼前晃动、重叠,让她本就因高烧和情绪剧烈波动而疼痛欲裂的脑海,更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
  一阵剧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被。
  沈照山那发疯一样的轻慢,让她心口如同被撕裂般疼痛难过。
  又是这样,她好像永远弄不懂沈照山在想什么,两个人之间也永远不是吵架就是冷战。
  但同时,一直没来得及和王隽说话,知道父母的近况,这事儿像一座沉重的、摇摇欲坠的大山,死死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沈照山生气固然……固然得解决。
  可此刻,那关乎社稷倾覆、宗庙存亡的未知消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让她不得不暂时将所有的儿女情长、委屈愤怒都死死压下。
  她必须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朝廷作出如此……如此举动?
  强忍着脑中的剧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崔韫枝缓缓地睁开眼,那双被泪水洗过、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清澈和急迫的眼眸,直直看向沈照山。
  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发颤,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
  “七殿下……请你先、你先出去。”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沈照山脸上的所有表情,那冰冷的嘲讽、压抑的怒火、以及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在刹那间冻结。
  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绝伦的话语,幽蓝的瞳孔骤然紧缩,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你说什么?”他问,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崔韫枝只觉得疲惫如同潮水般要将她淹没,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坚持和深深的疲惫:
  “我说,请少主您先出去。我有要事,需与王大人单独相商。”
  “要事?相商?”沈照山重复着这两个词,凝固的神色裂开一丝缝隙,却并非消融,而是化作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冻结一切的寒意。
  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唇边那抹弧度重新勾起,却再没有半分温度,只剩下一种淬了冰的讽刺。
  沈照山这时候反而没有方才的怒色,诡异地冷静了下来,没有离开,反而将目光在崔韫枝与王隽之间慢慢、慢慢地转了一圈儿。
  “也是,我就不该来,总是碍着殿下的好事儿了。”
  崔韫枝原本一直忍着的怒气,在他这句话的刺激下,不知怎的,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她觉得沈照山像个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栗子糕就无理取闹的孩子。
  于是她微微撑起身子来,将手边的枕头,冲着沈照山,直直扔了过去!
  一时本来就寂静的室内,更是鸦雀无声。
  禾生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照山方才的冲天的怨气,不知怎的,被着一枕头砸没了。
  倒是不痛,却像一记闷棍敲在他心口。
  他看着崔韫枝因怒意而微微泛红、却依旧难掩病弱苍白的脸,那双瞪着他的眼睛里有愤怒、有委屈,甚至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更深的痛楚。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所有即将发作的怒火和刻薄的言语,在对上她那双倔强又脆弱的眼睛时,硬生生被压了回去。
  他不能真把她气死在这里。
  沈照山将那只软枕捡起,拎在手中,看了崔韫枝一眼,又看了王隽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只是在走到门口时,沈照山的
  目光扫过一旁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的禾生,冷冷丢下一句:“你,留下听着。”
  那语气,既是命令,也是一种无形的警告。
  既是给禾生的,也是给王隽和崔韫枝的。
  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那挺直的背影依旧带着慑人的压迫感,推门而出的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风雷之势,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房间似乎都晃了晃。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剩下崔韫枝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王隽尚未平复的心跳。
  王隽脸上的表情极其古怪。
  他手中的剑还下意识地指着方才沈照山所在的位置,此刻却显得有些茫然无措。他看着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执拗的崔韫枝,又回想了一下方才沈照山那被“请”出去时近乎憋屈却又强作冷静的姿态,心中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
  这位在北郡乃至整个九州都令人闻风丧胆、手段狠戾、性情难测的昆戈七殿下……竟然就这么被他们的公主殿下……用一个枕头砸了之后……又几句话给……赶出去了?
  这简直颠覆了他对沈照山的所有认知,也颠覆了他对崔韫枝和沈照山关系的想象。
  崔韫枝却根本无暇顾及王隽此刻心中掀起的惊异风暴。
  沈照山的离开,似乎抽走了她强撑的那一口气,她身体一软,重重地跌回枕上,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着。
  但她没有允许自己昏过去。
  她甚至没有看旁边被沈照山强行留下、此刻正不知所措的禾生一眼。对她而言,禾生在不在场,有没有外人,在此时此刻,都变得完全不重要了。
  她艰难地侧过头,目光死死锁住王隽,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眸里充满了血丝。
  “王隽……”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气音,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却异常清晰,如同濒死之人最后的诘问:
  “别管他……快告诉我……”
  “大陈……到底怎么了?”
  “我父皇和母后究竟……怎么了?”
  王隽紧握着的手紧了又紧,指节泛白。有那么一刹那,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不要管了,不用管了,就这样将崔韫枝带回去,她实在是太难过了。
  可是他最终还是将手松开了。
  王相还是王相。
  从前是,现在也是。
  无数的话语在他心底翻涌、冲撞,最终,却都在现实的冰冷铁壁前撞得粉碎。
  他只是用那双仿佛多少年都不会改变的眼睛,看着崔韫枝。
  “殿下……”他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割肉,“陛下……也是……别无他法了……”
  别无他法……
  这四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轻轻落下,压垮了崔韫枝心中那摇摇欲坠、仅凭一丝渺茫希望苦苦支撑的堤坝。
  她脸上的急切、希冀、甚至是愤怒,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空白。
  她愣愣地看着王隽,看着他那敛尽了神色的面庞。
  然后,她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起初是低低的,带着气音,像是在喉咙里滚动,接着便无法抑制地放大,变得破碎而嘶哑,充满了绝望和彻骨的悲凉。
  她笑得浑身都在颤抖,连带着身下的床榻都似乎在震动,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顺着她惨白的面颊滚落,与那凄厉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一滴、两滴,打湿了枕巾,碎了一地的星子似的。
  “别无他法……别无他法……”她一边笑,一边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空洞地望着华丽的床顶,仿佛在看一个巨大的、荒诞的玩笑。
  其实从王隽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她看到王隽出现在殷州、看到他眼底那深重的哀恸时……她就该明白了。
  她就已经明白了,不是吗?
  只是她不愿信,不敢信,拼命地用最后一丝力气去抓住那虚幻的希冀。
  现在,这最后的稻草,被亲手碾碎了。
  笑着笑着,忽然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
  一大口鲜红的血,毫无预兆地从她口中喷溅而出,如同凄艳的梅花,瞬间染红了身前素色的锦被和衣襟。
  “殿下!”王隽和禾生同时骇然惊呼,扑上前去。
  *
  沈照山背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沉默地仿佛与北境的山脉融为一体。
  方才那股被枕头砸中又被崔韫枝赶出来的、混合着憋屈、愤怒和一丝莫名慌乱的烦躁感,在冰冷的空气中渐渐沉淀下来。
  冬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他茫然地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山脉轮廓。
  连绵的山脊在铅灰色的天幕下起伏,死气沉沉,如同一条条被遗弃的、正在腐烂的巨龙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