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们不是宿敌吗 第36节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5-09-10 11:20      字数:5064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我自己,主要还是为了我们十七班的班级荣誉。”
  楚天青感叹道:“哇, 你真的好优秀, 好有责任感, 以后无论做什么工作,肯定都能做得很好。”
  纪明川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他单膝跪在地上,望着远处操场边上的繁茂树木, 假装自己正在看风景,耳边却还回荡着楚天青刚才那句“你真的好优秀,好有责任感”,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其实也还好,也就一般,你不用说得太夸张。”
  “真的,我是认真的,”楚天青又夸了他一句,“你以后干什么都行,哪怕你去做保洁,肯定也是最优秀的保洁。”
  纪明川的笑意僵在了唇边。他想问楚天青“你刚才真的在夸我吗”,又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他轻咳一声:“我们家在郊区有个工厂,我可以去厂里打工,不至于 非要做保洁。”
  “啊?”楚天青提着拖把,走了过来,“那是什么工厂,你能做什么呢?”
  楚天青的爸爸妈妈都在服装厂做流水线工人,她对 “进厂打工”是充满好奇的,想让纪明川多 讲讲工厂的事 ,讲讲那里的人、那些重复枯燥的工作、那些她听不懂却又忍不住想像的生 活细节。
  她双眼 一眨不眨地盯着纪明川,纪明川擦瓷砖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指尖划过瓷砖的边缘,脱口而出:“是个精密仪器厂,我会拧螺丝、搬重物、组装零件……最差也能靠卖苦力混口饭吃。”
  楚天青极轻地笑了笑:“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卖苦力。”
  抹布从纪明川手里滑落了。他低下头,不看她,只看着瓷砖:“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等待的过程相当漫长,不过短短几 秒而已,却像是站在真空之中,周围没 有声音,也没 有时间流动,此刻的一切都悄然静止了。
  楚天青略微弯下腰,捡起那一块抹布,又递到纪明川手边:“我的意思是,以后我们长大了,我应该能找到工作,到时候,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介绍工作,或者借你点钱……反正,我不想让你过得太辛苦。”
  纪明川接过抹布:“嗯,谢谢,你人真好。”
  楚天青哈哈大笑:“我也喜欢说这句话。”
  近旁传来一阵脚步声,劳动委员冯康拎着湿漉漉的拖把,从走廊的另一侧走过来。
  冯康指了指楚天青和纪明川:“你们动作快点儿吧,墙边的瓷砖还没 擦完,楼梯口那边的地板也还没 拖,早读都快结束了,一会儿老师来了,肯定得说你们……”
  “还有二十分钟结束,”纪明川抬起左手,瞥了一眼 手表,“应该来得及。”
  “好!我马上!”楚天青拎着拖把,跑到了楼梯口,用尽全力开始拖地。手心被木柄磨得微微发 烫,她也不在意,只想把每一块地板都拖干净。
  如 今已是九月下旬,初秋时节,空气里透着清晨特有的凉意,拖把在地板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水迹,差不多 快搞定了,楚天青深吸一口气,心情更 是轻松了不少。
  她偷偷瞄了一眼 纪明川,纪明川正背对 着她,专心擦拭着墙角的污渍,靠墙一面的瓷砖也被他清理得焕然一新。
  忽然,楼梯口传来一道人声:“楚天青,在做值日啊?”
  楚天青转过头,竟然看见了数学竞赛组的老师段启言。
  段启言左手提着一个公文包,右手拿着一杯咖啡,像是才刚赶到学校。他看见楚天青,唇边带着笑意,随口问了一句:“复赛考得怎么样?最后一题做出来了吗?”
  楚天青没想到自己会在楼梯口撞见段启言。
  段启言很关 心她的成绩。
  复赛结束当天,段启言就问过她这个问题,当时她只简短地回了两个字:“还行。”
  她不是不愿意说话,只是,复赛的题目实在太难,而她患有强迫症,每一次做完这种 高难度的竞赛题之后,她都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在脑海中复盘思路,理顺每一个推导步骤之后,才能慢慢回到现实,继续与 人正常交流。
  她觉得自己考得还可以,但也没 有必胜的把握。
  市级预赛不过是一场热身,省级复赛才是真正的分水岭,面向全省优等生 。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考进全省前五十名,顺利加入省队?
  因此,她轻声回答:“老师,结果还没 出来,我也不确定,不过,最后一道题,我写出来了。”
  段启言很高兴:“明天下午我们在阶梯教室讲解复赛试卷,你可以上台给大家说说你的思路,最后一道压轴题……全校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做出来了。”
  只有她一个人做出来了?
  怎么可能呢?
  楚天青十分惊讶:“可是,那道题,不就是‘调和函数分析’吗?”
  “考试时间太短,运算量太大了,”段启言叹了一口气,“我问了好几 个学生 ,他们都没 把握。在考场里,大部分人都没 时间写完……”
  段启言和楚天青的对 话,纪明川听得清清楚楚。
  纪明川正站在不远处。瓷砖已经擦完了,他还没 离开,也记起了数学竞赛复赛的最后一题,他只能用“恶心”来形容,楚天青竟然把它做出来了,真是非同一般的水平。
  劳动委员冯康恰好也从走廊上经过。他听见段启言让楚天青做好准备,明天下午去阶梯教室讲解数学竞赛复赛的压轴题。
  冯康立即跑回高三(十七)班的教室里,向全班同学传达:“楚天青数学竞赛考得特别好!她要去阶梯教室讲题了!”
  班上同学“哇啊”地喊叫起来,有人鼓掌,有人嬉笑,陆子昂的脸色却变了。他嗤笑一声:“成绩还没 出来呢,她有什么好狂的?竞赛班的那些人,哪个不比她厉害,人家也没 像她这么狂,还敢去阶梯教室讲题,笑死人了。”
  陆子昂的同桌不敢得罪他,只说:“万一楚天青真的考得不错呢?”
  “不可能,”陆子昂把语文书摔在了桌上,“她才学了几 天竞赛?怎么可能考得过别人?”
  随着一声重响,语文课本 摊开了,风吹动了书页,陆子昂更 是心烦意乱。他喃喃自语:“我总觉得,只要楚天青一出现,我就会倒霉……”
  同桌接话道:“她八字是不是克你啊?”
  “很有可能,”陆子昂双手搓了搓额头,“我在班上一直过得挺顺的,自从她转过来,给我闹得,大事 小事 全都不顺,老师同学也护着她,那些倒霉事 ,都让我一个人摊上了。”
  他冷哼了一声,又骂了一句:“真是晦气。”
  他才刚骂完,楚天青和纪明川一前一后走进教室。
  楚天青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双眼 也是亮闪闪的,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今天早晨,她和段老师讨论了复赛的试题答案,段老师还说她一定能进省队,将在今年 十一月参加全国竞赛决赛。
  那可是全国竞赛啊,从前她连想都不敢想,现在,她终于 拿到了入场券。
  次日下午,段启言在阶梯教室开了一堂数学课,专门给学生 讲解复赛试题,高二、高三年 级的数学竞赛生 全部到场,楚天青和纪明川也来了。他们二人来得比较迟,只能坐到最后一排。
  阶梯教室的座椅远比普通教室更 舒服,楚天青并不在意自己的座位在哪里。
  她安安静静坐在纪明川身旁,手里攥着笔,心不在焉地在草稿纸上勾描出一副画。
  她随手画了一朵向日葵,铅笔的笔尖轻轻扫过纸面,发 出沙沙声响。
  纪明川瞥了一眼 ,忽然低声开口:“画得挺好。”
  楚天青在向日葵旁边添了几 笔,画出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形,她的笔法 有些凌乱,那个人的轮廓却渐渐变得清晰。
  纪明川很快就认出来了,楚天青竟然正在画他。如 果被同学发 现了,恐怕会损伤楚天青的声誉,虽然楚天青和纪明川两个人清清白白,但在旁观者的眼 里,他们关 系匪浅,这当然是一种 误解。想到这里,纪明川及时制止:“行了,快上课了,还是别画了吧。”
  “为什么?”楚天青问他。
  纪明川答不上来,只能说:“万一你把我画得很丑怎么办?”
  “没 关 系啊,”楚天青毫不犹豫,“你本 来就长得很好看,你在这幅画里是什么样,根本 不重要,那又不是真正的你。别人怎么看你,也不重要,我知道你是……”
  楚天青只不过停顿了一秒,纪明川连忙追问:“是什么?你还没 说完这句话。”
  楚天青看出来纪明川非常重视这个问题,她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说:“你是一个善良、可靠、一直在努力,肯为别人付出的人。”
  够了,又是这一套。
  纪明川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唇角却又微微勾起:“这些事 很多 人都能做到,我也没 什么特别的。”
  阶梯教室的座位十分宽敞,纪明川的书包就放在他右侧,一个空座位的软垫上。楚天青忽然注意到,纪明川的书包上竟然挂着那一只毛绒金鱼,是她之前送给他的礼物。
  小小的毛绒金鱼,正悬在半空之中,纪明川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从未遗忘。
  楚天青小声说:“你在我心里很特别。”
  “有多 特别?”纪明川侧头看她。
  楚天青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和郑相宜、顾思安一样特别,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对 吧?”
  她听见纪明川“呵呵”地笑了,他又把头转回去了,却没 忘记回答:“对 ,你说的都对 。我和你的朋友关 系可能还比不上郑相宜、顾思安,你有你自己的朋友圈,我勉强算是个编外人员吧。”
  楚天青“哈哈”地笑出声来。
  与 此同时,段启言老师敲响了讲桌:“上课了,同学了,老师要开始给你们讲题了,专心听讲啊,这一次的复赛试题难度很大。”
  楚天青不再 说话。她认真听讲,但也不记笔记,只是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黑板和讲台。
  段启言讲题的速度很快,课堂气氛一直很好,几 乎每道题都有学生 主动举手提问,段启言也耐心解答了。
  讲到最后一道题的时候,段启言站到一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温水,润了润嗓子,才微笑着说:“好,这是一道函数分析题,老师之前问过你们,谁做出来了?本 来不抱希望的,没 想到,楚天青做出来了。楚天青,你到讲台上来,把你的解法 讲给大家听听。”
  段启言还说:“楚天青有很多 简便运算的小巧思,你们记得多 做笔记啊。”
  教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楚天青心跳飞快,却还是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讲台上。她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飞速写出她的解法 :“这是一道典型的复变函数三线性定理的应用,或者说是调和函数的最大值估计,我们可以利用边界的两个已知上界,通过调和函数的插值原理,算出中间点的最大值……”
  楚天青在黑板上写得极快,运算过程没 有一丝停顿,台下同学也在“刷刷”记着笔记。楚天青把她的思路全部说了出来,就连心算的技巧也讲解得清清楚楚,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每一个人。
  她写完了以后,又有同学问了几 个问题,她一一解答,也没 有一丝不耐烦。
  忽然,台下有人鼓掌,好像是纪明川?楚天青没 看清,全班又开始鼓掌了,阶梯教室里掌声雷动,她由 衷地笑了一声,面朝同学,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能给大家讲题。”
  这堂课结束之后,同学们嘴上不说,心里也都明白了,楚天青一定能进省队。她虽然没 有经历过长达几 年 的竞赛训练,但她对 自己的要求是极高的,或许从小就开始锻炼心算能力,也在小学、初中阶段提前学完了高中、甚至是部分大学课程。
  因此,她转来省立一中之后,扶摇直上九万里,老师们器重她,尽力辅导她,同学们仰慕她,却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九月下旬,数学竞赛、物理竞赛的复试成绩都出来了。
  如 同所有人预料的那样,楚天青在数学、物理这两门竞赛中都取得了极好的成绩,顺利入选省队。
  然而,除了楚天青之外,没 有任何一个非竞赛班的学生 拿到了省队的名额。
  纪明川和去年 一样,只拿了一个数学竞赛省级一等奖。他早有预感,也就没 当回事 。他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语文上,他一定要考到语文满分。
  郑相宜也失败了。她虽然获得了物理竞赛省级一等奖的荣誉,却还是没 能进入省队。
  郑相宜知道自己发 挥失常了,化学竞赛甚至只考到了省二等奖,比起去年 ,竟然还退步了。
  至此,她的高中竞赛生 涯已经结束,这次考试是她最后的机会,而她终究没 有抓住。
  多 年 来的心血,全都浪费了。
  高一开学之前,她参加过选拔赛,却没 考上竞赛班。
  后来,她付出了很多 努力,才取得了现在的成绩,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还记得,复赛的那天早晨,学校的校车把她送到了考场门口,妈妈也来了。妈妈是开车来的,那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路边,她看见那辆车,心头一热,妈妈对 她的爱,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
  妈妈给她送了一碗八宝粥,还特意穿了红色旗袍,祝她旗开得胜,可是她又一次让妈妈失望了。
  郑相宜消沉了一整天,却没 在寝室里表现出来。
  顾思安和陈曼都在兴高采烈地恭喜楚天青加入省队,郑相宜也笑着道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她心里其实有些不是滋味。
  第二天早晨,下了一场小雨,细雨飘洒,水雾迷濛,天空阴沉沉的,看不见一丝阳光。
  郑相宜没 和室友们一起吃饭,只是一个人去了食堂,喝了一碗粥,慢慢走回教室。
  今日秋意浓厚,雨凉薄,风也凉薄,寒气渗进衣袖,她打了一个哆嗦。当她从走廊上穿过时,高三(十七)班的班牌近在眼 前,却又好像距离她很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