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华 第8节
作者:秦兮      更新:2025-09-10 11:24      字数:5348
  正经的孙子孙女儿都得不到她的多少喜欢,更别提是苏杏璇了。
  苏桉见她沉默不语,就皱了皱眉头很不耐烦的道:“她也是糊涂了,你以后少去就是,反正她也喜欢清静。”
  这话说得就有些大逆不道了,苏杏璇又气又急的去捂苏桉的嘴:“三哥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被别人听见了告诉了老太太,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忍不住哭起来:“原本我就是这么个身份,是鸠占鹊巢……”鸠占鹊巢……这四个字一出来,当即就让苏桉一张脸冷若冰霜,他恼怒的问:“是哪个贫嘴贱舌的又来你跟前胡说了!?谁敢这样说你,你说,我给你作主!”
  苏杏璇不说话,扑在桌上哭的肩膀一颤一颤。
  咏歌就急忙拦住了还要上前问询的苏桉,叹了口气拉了他出门到了廊下:“三少爷还是少问几句吧,我们姑娘这人是什么性子您难道还不知道?她就是个最怕事的,这身世的事自从闹出来,她就更是如履薄冰,您看看,就算我们房里如今只能烧粗碳了,熏得她直掉眼泪,她也不让我们去跟太太说,生怕惹事,她哪里还敢让您去为她出头呢?横竖我们姑娘如今是处处都要看人脸色的……”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拿了帕子擦了擦眼角:“只是,现在正经的姑娘还没回来呢,只是要上路了,这府里的人就这样恨不得上来踩几脚,往后我们姑娘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苏桉怒不可遏:“真是笑话!我们伯府正正经经养了十几年的贵女,还不如一个商户家沾满了铜臭味的不知道哪儿来的阿猫阿狗了?!我看谁敢给她委屈受!什么亲不亲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苏桉就认这一个妹妹!”
  他说着,掀开帘子不顾咏歌的阻挠进了屋,对着苏杏璇道:“如意,你别为了这些糊涂人生气!别说她能不能回来,就算是回来了,我也绝不会让她越过你去!你看着吧!”
  他说完就气冲冲的摔了帘子出去,首先就踹了那个去拿碳的小丫头一脚,满脸厌恶的道:“去告诉高家的,这管事媳妇儿她要是不会干,往后就别干了!再狗眼看人低,爷就挖了她的眼睛!”
  院子里的动静一阵高过一阵,咏歌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面带微笑脚步轻快的转过了屏风进去,轻声喊了一声姑娘,见苏杏璇已经开了妆匣,就笑着道:“到底还是咱们三少爷疼您,您瞧瞧,三少爷这么一闹,待会儿保准高嫂子就得亲自来给您赔不是,她是管事娘子,她一来,这府里其他没眼色的下人,也都该掂量掂量到底自己是几斤几两了。”
  苏杏璇精致的眉眼染上一层霜,见咏荷拿了一只累丝金凤出来,就摇头皱眉,自己选了一只小巧的镶珍珠的小金簪带上,站起身道:“去母亲那儿。”
  至于还在太原的苏邀?
  那不是她关心的事儿,她其实甚至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也只有苏桉以为她真把这个人当成回事了。
  正如苏桉自己所说,那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见识,从小养在商户人家的女人罢了,都不值得她费神看一眼。
  第15章 十四章母女
  她的战场不在沈家,她的对手也不是商户之家养出来的苏邀。
  苏桉以为她忧心忧惧都是因为苏邀,只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她是在苏家养出来的,她知道苏家每一个人的喜好,知道苏家每一个人的脾性,甚至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烂熟于心,苏家给她的东西,远不只是一个身份这么简单,所以他们哪怕得知她不是亲生的,也根本舍不得就这么舍弃她。
  他们给了她高门贵女的教养,世家大族女孩儿的眼界,给了她完全不同于苏邀的交际圈,这些早就已经让她远远把那个畏畏缩缩的商户女甩开一大截了。
  再说,她掉一滴泪,苏桉就恨不得要让桑嬷嬷母女在苏邀那里挖出一块肉来,她的眼泪就是最好的武器,她的愁眉不展就是苏邀的催命符,她为什么要自己费心去对付这个人?
  当然了,苍蝇再无害,终究也是让人心里难受的。
  她蹙了蹙眉,想起苏邀,觉得她就是华美的袍子上染上的一个污点。
  珍珠和瓦砾,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选。
  所以她不怕苏家会抛弃她不理。
  但是苏邀若是能够不出现的话,那当然又是最好了,所以苏桉想要这样误会,那就这样误会好了。
  她到了苏三太太的茗轩堂的时候,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茗轩堂里,高家的正看着丫头们抬了几筐脐橙出门,那脐橙在筐子里黄澄澄的,格外令人垂涎,如今才只是初冬,这些脐橙都是赣南那边送来的,是头一茬儿,金贵的很,高家的见了苏杏璇来,急忙陪着笑:“三姑娘来了?才刚太太还念叨着,您最喜欢吃脐橙了,让特意给您留了一篮子,我正准备亲自送过去。”
  她应当是知道了苏桉在蘅芷院说的那些话了,苏杏璇温柔的笑了笑,一派好说话的样子:“多谢高嫂子想着,哪里就劳烦您,让个小丫头送去就是了。”
  说着已经上了台阶到了檐下。
  苏三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绿萍正打了帘子出来,眼圈还红红的,见了苏杏璇又急忙立住,勉强笑着替她打帘子。
  苏杏璇有些纳罕----绿萍是苏三太太身边极为得脸的丫头,苏三太太向来给她脸面,怎么这回瞧着却似乎是有了不是?
  绿萍喊了一声三姑娘,压低了声音引她进去:“才刚收到了太原那边的信……太太心情不大好。”
  太原,心情不好……苏杏璇了然,对着绿萍笑了笑,就进了屋。
  绕过了八扇的黄花梨木底座的山水画屏风,她就看见苏三太太正坐在榻上,神情不善。
  苏三太太穿了一身泥金色的袄裙,头上搭着个银鼠皮的抹额,听见响动瞧见是苏杏璇,脸上的戾气稍稍削减,朝着她招了招手:“如意,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才刚从老太太那里请了安,过来看看您。”苏杏璇轻盈的到了她跟前靠着她坐下,自然而然的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软了声音撒娇:“您怎的看着不怎么高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三太太心绪难平,想到太原的来信就觉恼怒,冷哼了一声就道:“还不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妥当,让送去些好的给幺幺服侍,可送去的都眼空心大,眼里没了主子!好好的一个人,竟然得了一场大病,眼看着就要能动身了的,又拖了这么长时间。”
  这件事之前贺家就已经写信来说过,贺家跟漕运有些关系,送来的信总是很及时也很快,这事儿之前却不是说有下人的过错的,现在却又说起伺候的人不好,苏杏璇微微蹙眉很担忧的问:“娘怎么这么说?是不是妹妹的病又更严重了?”
  她跟苏邀是同一天出生,否则也不至于被抱错了,可是既然她先在苏家养了这么多年,府里众人也叫惯了三小姐,众人就默认苏邀当了小的那个,成了四小姐。
  苏三太太烦闷的揉了揉眉心:“不止这个…”她欲言又止看了看苏杏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就是几个下人不好,被惯坏了,没了分寸,已经被贺家处置了。”
  被贺家处置?
  苏杏璇心中疑虑骤然升起,别人不知道,她却通过苏桉知道的清清楚楚,养在贺家的苏邀是个什么性子,做过多少蠢事。
  苏桉还常常拿苏邀当成笑话来跟她说。
  分明苏邀被桑嬷嬷和珍珠哄的死死地,怎么现在就是下人不好了?
  她心中不解,正出神,就听见苏三太太在边上喊她:“如意,如意?”
  “娘。”苏杏璇回过神来,有些歉意的在她肩上蹭了蹭:“我有些担心妹妹,既然下人不好,那还是快些把人接回来吧,眼看着也要过年了,好歹让妹妹回来团圆。”
  苏三太太有些欣慰,摸了摸她的头发爱怜的夸了一声:“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最善良懂事的。”她说着,又有些高兴的笑了起来:“还有个好消息,你外祖母和二舅舅二舅母这回也要一起进京来,除了把幺幺送回来,还带着仙衣她们几个一道进京,给你二舅母的父亲贺寿。”
  苏杏璇心中一凛。
  之前只说是贺二爷送苏邀进京来,现在却连贺太太都要跟着一起来?
  贺太太分明都已经守寡多年,足不出户了,她怎么会跟着凑这个热闹?
  何况这跟她之前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苏三太太并不能体会女儿的心思,叹了口气捂着心口有些难受:“幺幺这么些年在外头,也受了许多委屈,那等人家能给她什么好的教养?等她回来了,你们都要多多跟她亲近……省的她心里难受。”
  到底是亲生的女儿呢,苏杏璇在心里讥讽的笑了一声。
  哪怕这么上不得台面,苏三太太也在心里巴巴的盼着这个女儿好,可见血脉亲情总有其作用在。
  也不知道苏桉到底是怎么办的事,怎么还把事情越弄越糟了,看苏三太太这样子,根本不曾为了苏邀去见沈家夫妻的事情生气,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16章 十五章撑腰
  苏杏璇不明白,远在太原的贺大奶奶也同样有些吃惊,她刚从娘家接了孩子们回来,听见说太太那边儿已经吩咐下来,让准备行囊,就似信非信的问:“果然吗?黄嬷嬷亲自来说的?”
  她身上还穿着外出回来的狐狸毛的斗篷,一回屋就忍不住被迎面而来的暖气熏得打了个喷嚏,齐嬷嬷急忙上前来给她将斗篷脱了,大丫头金铃就取了小暖炉过来给她暖着,也笑着道:“真是奇了,太太这么久都不出门了,如今竟然为了亲家老爷的寿辰要去京城。”
  为了亲家老爷的寿辰?
  贺大奶奶沉默不语看了她一眼。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贺太太自从守寡之后,就不再出门走人情了,前些年也不是没各种亲戚家中做寿成亲,这其中也没能请的动贺太太的。
  这一次与其说贺太太是为了去给亲家老爷贺寿,倒不如说……是为了苏邀去京城撑腰的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次桑嬷嬷如此大胆冒进,根本不是自作主张,没错,奴大是容易欺主,可那也得分是什么时候。
  贺家慢待苏邀了吗?贺太太不喜欢苏邀吗?
  都没有,可桑嬷嬷仍旧如此大的胆子,在贺家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耍弄心机,这是为什么?无非因为她心知肚明,这太原并没人会为了这件事戳破脸皮,得罪京城那边的她的主子。
  贺大奶奶又想起苏邀那一哭了。
  之前还并没有往深处想,可如今几乎她都能肯定了,苏邀这一哭是故意的。
  真是小看她了,原本以为她是个胆小怕事的,哪怕心中有数也吐不出什么的闷葫芦,可现在看来,苏邀隐忍桑嬷嬷几年之后,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爆发,才达到了最好的效果。
  瞧瞧,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二奶奶被惹得动了怒,贺太太这么个泥菩萨一样的人也被勾起了脾气……啧啧啧,真是不简单啊,这个年纪,这么好的耐心,这么深的心机。
  京城只怕要有好戏看了。
  她抚了抚自己耳边缀着的绿松石耳坠,轻笑了一声之后就跟齐嬷嬷说:“你先去外头通知二爷一声,既是太太也要亲去,之前定下的船就不合适了,请二爷拿个主意,到时候再一道对账。”
  贺太太既然要去,排场自然也得不同,光是带的下人就要全部仔细重新挑过。
  齐嬷嬷答应了一声,立即就去了,贺大奶奶领着金铃和银环往贺太太的泰安院去。
  春桃正在院子里看着丫头们晒被子,见了贺大奶奶过来,便笑着上来请了安:“表姑娘正在太太这儿。”
  这就是不愿意再见别人的意思。
  贺大奶奶哦了一声,也笑起来道:“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听说母亲要进京,过来跟母亲商量商量章程,既如此,就让幺幺先陪着太太说话,我晚些再过来。”
  春桃笑着应是,心里却也有些疑惑。
  自从苏邀哭了那么一场,许多事都不同了。
  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贺太太喝了一口茶,认真的打量苏邀。
  看着没什么不同,人还是从前那个人,除了因为大病初愈看起来还有些苍白,连低眉敛目的模样也跟之前是一样的。
  那她之前来告桑嬷嬷的状,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贺太太轻声喊她一声,见她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光粼粼的看过来,一句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才说:“外祖母要跟你一道上京去,你不吃惊吗?”
  黄嬷嬷正端了点心上来,她倒是显而易见的高兴,倒也不为别的,贺太太多年都不出门了,活的一点儿人气都没有,苏邀能够让她动一动,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结果却是好的。
  这让她看苏邀格外顺眼。
  苏邀双手放在膝上,认真的摇了摇头,语气还是很平静:“不吃惊,从我决定来您这里告状开始,我就知道您不会放着我不管的。”
  黄嬷嬷一怔,才刚觉得表姑娘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儿却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摆明了说她分明心知肚明桑嬷嬷等人的坏心,然后来太太这里挑拨关系告状的吗?
  贺太太却并未动怒,眼神幽深的哦了一声,语气不明的反问:“既然你什么都心中有数,可见你就算不来求我,回了京城也不是两眼一抹黑,那你为什么忽然又不能忍了?”
  为什么不能忍了?
  苏邀想起上一世苏三太太问了她同样的话。
  那时候她嫁给程定安为苏桉摆平这桩祸事,她小心翼翼的嫁过去,满心以为自己算是替苏家牺牲,给三房解忧,这些亲人就会接纳她,对她好一些。
  可是原来不是的。
  她嫁过去才知道程定安早已有了心上人,他根本不喜欢她,她嫁过去第一晚就被撇在一边不闻不问。
  她一开始也忍,可是程定安越来越过分,上有嫌弃她迟迟不能怀孕的公婆亲戚,中间是程定安的冷眼旁观和冷嘲热讽,她坚持不住,回家哭诉委屈。
  可那时候苏三太太为了苏桉和苏杏璇的事情烦心不已,等她再一次受了委屈被小姑子打破了头回家,苏三太太就尖锐的指着她问:“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你该自己学着拿主意,我又不能替你过日子,家里这么多事,我天天为了这些事烦心的吃不下睡不着,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处处都要计较,处处都要我来安慰,你从前不是很能忍吗?为什么又不能忍了?!”
  她如遭雷击,一颗心瞬间被这句话劈成两半。
  原来她的委屈苏三太太不是不知道,只是假装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