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华 第10节
作者:秦兮      更新:2025-09-10 11:24      字数:5184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苏邀并没有嫌弃他们,想到苏邀抱着自己哭的样子,沈夫人叹了口气,自己带了九年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脾气?幺幺自小就敏感,你对她如何,她心知肚明,大多数时候只是不愿意说罢了。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
  沈夫人揽着儿子,低声叮嘱他:“待会儿见了姐姐,要懂礼数,别教你姐姐为难。”
  马车从贺家侧门进去,到了二门处方停了,角门的婆子急忙迎出来,这一次比上次就多了几分恭敬了,弯着腰请他们进去。
  沈夫人不敢托大,客气的塞了一角银子过去,这才带着沈嘉言去泰安院拜见贺太太。
  贺太太今天正跟贺大奶奶商量进京的诸多事宜,听见是沈夫人来了,就笑了笑让请进来,等到沈夫人请了安,才看向她身侧那个孩子,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这就是你的小儿子?长的可真是得人意。”
  贺太太不是说的场面话,实在是沈嘉言眉清目秀,远远看着不像是个男孩儿,倒像个女孩儿,着实十分出挑。
  苏杏璇能在苏三老爷和苏桉那里备受宠爱,那副会骗人的皮囊也起了不少作用,沈家夫妻别的不说,相貌倒是极好的。
  沈夫人急忙推着他出来请安见礼。贺太太微微笑着让他起了,又让黄嬷嬷取了一块端砚、一块玉佩出来当见面礼:“拿着玩儿吧,可曾读过书?”
  沈嘉言年纪小小,才九岁,可对答却很得体,并且对人说话的时候目光坦荡澄澈,不像是商人家出来的孩子。
  连贺大奶奶都有几分稀罕,也随着婆婆给了见面礼:“倒是有几分像幺幺,都是稳重的性子。”
  沈夫人听见她说起苏邀,脸上的拘谨少了许多,骄傲都溢于言表:“我们在家的时候少,这孩子自小是跟着幺幺长大的,小时候开蒙都是幺幺抱着他手把手的描红……”后来苏邀被贺家接走,沈嘉言在家里哭了不知多少次。
  到后来逐渐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说起苏邀,外头春桃就笑着打起帘子通禀:“表姑娘来了。”
  沈嘉言顿时攥紧了拳头,浑身紧绷的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他想要喊姐姐,喉咙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最终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夫人有些急了,跟苏邀打了招呼,就催促沈嘉言:“快啊!这是姐姐,你之前不是天天闹着要见?”
  沈嘉言倔强抿着唇,眼泪却一下子就下来了。
  苏邀走的时候他才五岁,可他一直记得苏邀承诺过会回来看他。他是怎么样日复一日的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马车,期盼那些马车能带回她,从小等到大,他是怎么样消磨掉这么多年等待的热切,只有他知道。
  小小少年梗着脖子,这几年跟着父母亲去京城来太原,世态炎凉尊卑有别这几个字他已经很明白了。
  可有一点他始终不明白也不能接受。为什么分明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姐姐,却忽然不是他的了?
  苏邀也同样双眼泛红,她想起沈嘉言,就不免想起程礼,同样是她带大的孩子,她倾注了不知道多少精力。可程礼却能抛弃她对着另一个抢了她位子赶他们出门的女人叫娘。
  沈嘉言却从来不肯认苏杏璇,心中唯有她一个姐姐。
  她张开手,眼里带着泪,脸上还努力的笑起来:“阿言,对不起,我答应你回去看你的,是姐姐食言了。”
  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心里最知道他有多柔软的心肠。
  贺大奶奶看了看苏邀,目光露出探寻。苏邀这是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吗?怎么连半点忌讳都没有了?还有贺太太,贺太太竟然就这么看着?苏邀跟沈家这么亲近,她半点都不膈应吗?
  贺太太膈应不膈应沈家,远在京城的苏杏璇不知道。但是她却被沈家恶心的不轻。
  苏桉之前分明跟她说过,沈家的事情已经处置好了,但是她等来等去,没等到沈家破产或是苏邀帮了沈家惹怒贺家的消息,反倒是听说贺太太和贺二奶奶也要一道回京城了。
  她忍耐住性子等了好几天,本来等着桑嬷嬷等人传回确切的消息来-----桑嬷嬷曾经还是府里二姑娘的奶娘,也是有头有脸的,她以为贺家和苏三太太所说的惩治,就是小惩大诫罢了。可是谁知道却听说,贺太太径直就把桑嬷嬷母女给卖了,连一句招呼都没打!
  苏杏璇猛地拂去桌上刚端上来的剖好的脐橙,心中满腔怒火。
  那个废物是怎么了,苏桉给她挖好了的坑都能被她躲开。
  还有贺二爷,究竟是怎么办的事?苏三太太这边半点沈家夫妻的消息都没接到,也因此,苏杏璇已经听见府里的下人议论起要不要托关系进苏邀的院子了。
  咏荷轻手轻脚的收拾了琉璃盏站起来,急忙去安抚她:“姑娘何必为这样的事动怒?就算是她一时幸运躲开了,等她回了京城,太太看见她那模样,能多喜欢她?太太生平最重的就是脸面,您处处都出类拔萃,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不管放在哪家的夫人那里都要被称赞一声,太太哪里舍得您呢。”
  “你懂什么?!”苏杏璇目光阴鸷,跟平常的温婉截然不同,满脸都是怒意:“那个废物再不好,那也是亲生的!”
  人就是这么贱,嘴里说着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手背的肉也有厚薄之分,她是好,苏三太太也是真的喜欢,但是遇上好事,苏三太太第一个想起的,还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哪怕那就是个扶不起来的废物!
  她闭了闭眼睛,想起这半年来反复做的同一个梦,眼里燃起熊熊怒火。
  第20章 十九章能耐
  苏桉兴冲冲的进苏杏璇的院子时,向来都充满了欢声笑语的院子一片沉寂,只有被挂在廊下的那只胖鹦鹉还抖了抖翅膀,见了他精神的喊起来:“少爷来了!少爷来了!”
  一时间这个院子终于又重新活过来了,原本在偏房里取暖的小丫头们也接二连三的跑出来,打帘子的打帘子,去通报的去通报,忙成一团。
  苏桉手里还捧着一只看起来就十分精致的描金匣子,见她们冒冒失失的,下意识皱了皱眉:“你们怎么伺候的?难道平时也这样懶怠不成?”
  就是欺负他妹妹好性儿罢了。
  小丫头不敢吭声。
  苏杏璇心情不好,也就是咏荷和咏歌她们四个大丫头和管事的嬷嬷们敢上前伺候,她们哪里敢往屋子里凑?
  好在苏桉的心思也不在她们身上,随口说了一句就上了台阶,几步立在那只牡丹鹦鹉跟前引逗了它一会儿,才自己掀了帘子进门。
  咏歌听见外头的动静正要出来迎接,一眼看见是他,就急忙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三姑娘心里不痛快呢,若是没什么事,少爷还是待会儿再来罢?”
  苏桉就怔了怔,他自幼跟苏杏璇一起长大,向来情分比其他兄妹还要亲近的多,从来也没听说过还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连苏三太太也不跟他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话,可最近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苏杏璇却时常让他要顾忌规矩。
  现在更是连屋子都不让他进了。
  他顿时觉得心里极不是滋味,抿了抿唇脸色不善的问:“这可又是怎么了?难道我还是外人不成?如意为什么生我的气?”
  咏歌欲言又止,在他的再三催促之下,才叹了口气道:“这哪里是三姑娘生您的气?是三姑娘自己也为难……”这是个好天,窗外阳光灿烂,院子里苏杏璇最爱的那棵西府海棠眼看着等到开春也马上就能开花了。
  可苏桉的心却仿佛是被什么揪住了。
  他沉下脸来:“是不是为了桑嬷嬷的事?”
  咏歌不大想回答他的话,却被苏桉吼了一声,不得不把声音压得更低:“少爷何必明知故问呢?那边那位再不好,到底是太太亲生的,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我们姑娘身份本就尴尬,能留在府里全都靠太太和老爷心善,可就算这样,您看老太太和隔壁房,谁把咱们姑娘真正当成一回事呢?”
  屋里燃着苏杏璇素日里最喜欢的百合香,苏桉的脸色愈发的难看。
  “本来日子就难过,若不是您还肯看顾几分,姑娘就更举步维艰。”咏歌眼里含着眼泪:“这回却又出了桑嬷嬷的事,太原那边传回消息来的时候,我们姑娘就在太太房里,那边不说桑嬷嬷不是,不说珍珠大胆,倒是口口声声都暗示是我们姑娘在中间使坏,挑拨坏了您……”这件事苏桉还不知道。
  他咬了咬牙,才说:“这跟妹妹有什么关系?!是我不想让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回家来,桑嬷嬷也是听了我的话,再说,若她本身知道轻重,知道这才是她的家,她怎么会上当?自己不成器罢了,怪得了谁?”
  外祖母和舅母她们也是糊涂了吗?
  如意这么好的姑娘摆在这里,她们竟然还向着那个村姑?!
  咏歌听的更加着急,哎呀了一声急忙求他:“我的少爷,您还说呢!三太太为了这件事,还特意跟姑娘说,眼看着一年大似一年了,虽然是亲兄妹,也没的成天腻在一块儿的道理,让她往后注意着分寸,少惹人闲言碎语。您想想,我们姑娘是什么样的脸皮,她还得了这么一番不是,还要不要活了?您倒好,还在这里嚷嚷起来……”她说着,有些气愤的推着苏桉往外走:“您还是走吧,桑嬷嬷的事儿,咱们都知道跟姑娘无关,可那有什么用?眼看着那边的太太们都觉得是姑娘心思多,咱们太太也生了气,我们姑娘已经是百口莫辩了,您可千万别再给她添麻烦了。”
  苏桉心里的邪火噌噌噌的往上冒。
  分明是他指使的桑嬷嬷,关苏杏璇什么事?
  母亲也无非是觉得如意不是亲生的,分明知道如意的脾气,还拿气给如意受。
  咏歌说的是,现在那个村姑还没回来呢,母亲的心就已经偏了,以后哪里还有如意的好日子过?
  更别提外祖母和舅母她们在边上煽风点火了。
  这个村姑!
  本事不大,心眼挺多,竟然还拉上了外祖母和二舅母来撑腰。
  他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匣子递给咏歌,冷着脸道:“拿去!这是长沙的小二张做的五福贺寿的风筝,如意不是最羡慕常青侯府那个大小姐有一个吗,我花了许多心思弄来的,就当是给她的赔礼了,你叫她别生气,我叫那个村姑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着,转身急匆匆的就走了,任凭咏歌在后面怎么喊都喊不回来。
  咏歌摇了摇头,转过屏风快步把那个匣子摆在苏杏璇面前,笑着打开匣子捧出那个制作精巧价值千金的风筝来:“姑娘真是一猜一个准儿,少爷哪里受得住您不理他?自小他就对您最好,什么好的东西都恨不得捧到您跟前来……”永定伯府的爵位有些尴尬,说来原本老伯爷去世之后,这个爵位按理来说该是大房的大老爷继承的,但是谁知道大老爷在随猎的时候因为看守不力导致一只老虎冲撞了三皇子,差点导致年幼的三皇子命丧虎口,以至于大老爷虽然戴罪立功,为了护住三皇子而死了,这爵位还是一直空悬着。
  大少爷又是个瘫子,只能在轮椅上坐着。
  这个爵位算来算去,最大的可能其实是要落在三房头上,那也就是说最终还是要落在苏桉头上。
  有苏桉的看重,苏杏璇其实就已经可以万事不愁了,府里上下就没不知道苏桉是怎样宠爱这个妹妹的。
  苏杏璇眼神拂过那个风筝,神情晦暗。
  第21章 二十章警告
  她当然也知道苏桉对她好,可那有什么用?
  没有本事没有能耐,哪怕一颗真心全都尽数捧给她,也只让她觉得这真心上下都散发着腥味儿。
  梦里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是怎么因为苏桉的口无遮拦而失去了做四皇子妃的资格。
  苏桉这个蠢货,竟然为了她跟程定安起争执,还把程定安给打的摔了马险些就那么死了,虽然后来程定安侥幸没事,但是却跟永定伯府结下了死仇,程家一直不依不饶的把这件事闹到了御前。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若不是她提前梦见过梦里的场景,这一切就还会再发生一次。
  若那样的话,她的四皇子妃只怕是又要泡汤了-----能够让哥哥跟另一个侯府的世子大打出手的女子能是什么好的?
  这是当时贤妃娘娘的原话,也就是这句话,彻底把她嫁给四皇子的路堵死了,不只如此,也让她在贵族圈子里成了一个笑话。
  苏家差点儿因为这件事放弃她,打算把她就嫁给程家,让程家消气。
  若不是还有一个更上不得台面的苏邀……若不是苏桉总算不是无可救药,想出让苏邀替嫁的主意,那她岂不是得落得跟梦里的苏邀一样的下场?程定安那厮可不是什么好人。
  梦里的一切再一次涌入脑海,苏杏璇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忍住眼里的酸胀,缓缓地揉了揉眼睛。
  苏邀那个蠢货,在梦里的时候竟然还不甘心?
  她不甘心什么?
  真正不甘心的该是自己才是!
  苏邀本来就只是在穷乡僻壤长大的,刚来京城的时候,连苏家的那些姻亲故旧都不能全部分辨清楚,闹过好几次笑话。
  她这样的蠢货能成什么事?反正因为苏桉闹的那一场,苏家所有的女孩子是都不要想嫁入高门了,既然如此,那索性嫁了程定安,这还是最好的-----若是换做寻常的时候,程家身为侯府,哪里肯要一个都不是正经大家教养长大的女孩子?
  可苏邀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苏邀自己没本事,分明都生了儿子,却还不能在程家立足,最后连儿子都不认她,只能灰溜溜的回家来靠着娘家,能怪得了谁?
  可恨宋恒那个拎不清的……竟然跟疯了似地,为了一个苏邀,把她们辛苦经营的一切都毁了……屋外的牡丹鹦鹉声音叫的有些凄厉,苏杏璇从这些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就蹙眉问:“什么事?”
  咏荷急忙从屏风后头进来,立在帘栊处轻声道:“姑娘,是高妈妈来了,说是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高家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