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华 第148节
作者:秦兮      更新:2025-09-10 11:25      字数:5343
  她行事锋芒毕露,可这锋芒毕露中却又带着全然的克制和内敛,把一切都算计到了极致。
  现在苏邀说这些话,他更加觉得苏邀有些老气横秋。
  苏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见宋恒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才道:“因为我早已经习惯了啊,我九岁得知自己的身世,从养父母身边离开,那时候陪伴在我身边的,只有一个嬷嬷,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她到现在还记得上一世离开沈家时的惊慌失措,她坐在马车里,背后是沈嘉言的哭声,可她知道,她再也不能回去了。
  从那以后,她已经习惯了藏起惊恐难过。
  只是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的那种心境了。
  九岁……宋恒想到自己九岁的时候,他跟陈东跑到关外去,险些丢了命,回来以后吓得一个多月都不敢自己睡,每天都要抱着被子去找宋翔宇。
  可这个小姑娘,从九岁起就已经要直面许多难题了。
  他心里因为宋翔宇要走而升起的离愁被冲淡了一些,看着那几只锦鸡追逐,才淡淡的又道:“我有时候时常会觉得身上的担子很重,稍有不慎,那些苦心孤诣在背后推着我走到如今的人,就会摔的粉身碎骨……”原来是为了这个。
  苏邀静静的又给他添了一杯茶,虽然知道宋恒不过就是暂时有些低落而已,但是她还是实话实说的说:“人做每一个选择,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立场已经天生对立了,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耐不住有些人有心病,上位以后回过头来大清算,照样逃不过。
  既然如此,那当然要拼尽一切挣扎出一条路。
  这是苏邀早就已经深思熟虑过的事,她如今也依旧坚定自己的想法:“宋恒,就跟我的祖父和大伯一样,他们是为了护着太子才在围场被人栽赃的,还有我的外祖父,他是为了护送太子才被土匪所杀,如果说我们不能翻案,或是翻案失败了,那下场的确不会好到哪儿去,可当我们什么都不做的时候,不照样成了别人的猎物吗?”
  她的情绪克制而冷静,仿佛在说的不过是一件今天晚上吃什么的小事:“我只知道,谁朝我举起屠刀,谁就是我的敌人,他要割我的肉,我就能喝他的血。”
  宋恒忍不住挑眉。
  随即他又有些想笑。
  这个小姑娘,她说起这话的时候理直气壮,这让他心里之前压着的那块石头莫名的松开了。
  他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再站起身的时候,又是那个意气飞扬的少年,漫天星辰都倒映在他眼。
  “多谢赐教,我记住了。”宋恒笑了一声就要走,走了几步又站住,回头跟她说:“对了,那幅画你怎么得来的?”
  苏邀有些狡黠的弯了弯眼睛:“从赖指挥使头一次来我们家开始,我就已经请人去查他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么,只要舍得砸钱,什么消息都能换的来的。”
  苏三太太之前还万分看不上商人,但是却不知道,商户的消息网往往是惊人的。
  她一早就已经托了沈老爷去帮忙查赖伟琪了。
  那些暗地里见不得光的人能查到的东西,也不会比锦衣卫少到哪里去了。
  宋恒啧了一声,再次感叹惹谁都不要招惹苏邀这样的姑娘,嗯了一声,摆了摆手,很快就跃上了院墙不见了。
  廊上时不时关注这边情形的燕草见状立即就放了东西过来,拍了拍胸口吐出一口气:“姑娘,宋佥事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这样上门来?这若是被发现了……”得亏现在苏家后宅是苏杏仪跟苏邀两个人在管,其他人都插不上话,苏老太太也对苏邀极为信任。
  要是换做刚来京城那会儿,被人发现了的话,苏邀只怕就要被送去沉塘了。
  她闷闷不乐的皱眉:“往后还是得跟宋佥事说清楚,总该有个分寸才是啊。”
  苏邀就回头在她头上轻轻敲了敲,笑道:“放心吧,这不是你自己也在廊上一直看着呢么?还能有什么事?”
  燕草欲言又止,她总觉得宋恒对苏邀有些不一般。
  可现在这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她思来想去,最后话出口转了个弯:“过几天庞家夫人请您过去赴宴,您想穿什么衣裳去?”
  上次出门没碰上什么好事儿,虽然最后吃亏的不是苏邀,但是苏邀也没能跟京城这些圈子里的闺秀结交,这一次庞家的宴可不能再马虎对待了。
  苏邀其实并没有太上心,毕竟庞贵妃她都见过了,对庞夫人也只需要以礼相待就是了,可身边的人都这样上心,她也就笑着挑了一套衣裳。
  第327章 一百二十六抛妻
  一连好几天,苏三老爷都忙前忙后的张罗着给苏邀添置东西,他也不怕苏邀拒绝,一听苏邀说已经足够了,就道:“什么足够了?从前如意可是四季都断不了新衣裳,你这已经是受委屈了。”
  不管是迟来的良心发现还是觉得自己奇货可居,毕竟苏三老爷是实打实的开始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并且十分注意她的喜怒哀乐,苏邀淡淡笑了笑,也就随他去了。
  连沈妈妈私底下都说:“这要是换做才上京城那阵子,真是想都不敢想。”
  为人父母,对子女的爱也是有条件的,换做从前,苏三老爷哪里会正眼看苏邀,更别提这样事无巨细的帮苏邀设想周到了。
  苏邀并没太当回事,只是对沈妈妈道:“都收起来就是了。”
  沈妈妈答应了一声,送苏邀出门去议事厅,又道:“今天若是没什么事,可早点回来,晚上嘉言少爷来咱们家里用饭呢。”
  是苏嵘邀请的沈嘉言,说是替沈嘉言找了个先生,让沈嘉言先过来给先生瞧瞧。
  提起沈嘉言,苏邀脸上的笑容又更温柔一些,嗯了一声出了门,才到议事厅,她就见庆坤跟李瑞两个人在廊下不知道说着什么,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激动,见了她来,他们急忙上来请安。
  苏邀抬手止住,才问他们在说什么。
  “姑娘,我们在说赖指挥使的事儿。”李瑞欠了欠身,脸上的笑容大有深意:“这几天外头都传开了,说是赖指挥使闹着要休妻,结果赖夫人一怒之下跑到了蒋家去大闹了一场……”苏邀的脚步不停,心中已经有数了,算算时间,宋恒那边的确是应当有了动作,她哦了一声,等到进了花厅坐了,才问李瑞:“说得清楚些,到底怎么回事?”
  李瑞就笑了起来:“回姑娘,是这样,前几天赖指挥使在狮子楼喝酒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赖夫人就跑去狮子楼找他大吵了一架,当时跟赖指挥使一道喝酒的都是羽林卫和锦衣卫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的,那天我恰好也是跟着三老爷在狮子楼的,亲眼看见赖指挥使被赖夫人挠的满脸花,后来赖指挥使把赖夫人拉走了……”作为苏家的人,就没人不希望总是来找麻烦的赖伟琪倒霉的,李瑞颇有些幸灾乐祸:“原本这事儿已经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了,我们出门总能听见人议论这件事,毕竟赖指挥使平时那么威风八面的人,谁能想到他竟然能被自家夫人打了呢……”苏邀饶有兴致,看过了手里的账册,示意李瑞继续说。
  “谁知今天一大早,赖夫人就去蒋家门口闹着要撞蒋家的大门,说是赖指挥使为了蒋家那位已经成了汾阳王侧妃的蒋侧妃要休了她,她不活了……”李瑞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笑:“闹的人仰马翻的,蒋家的人都懵了,一个个的上来劝,但是赖夫人却怎么也听不进去,说赖指挥使跟蒋侧妃是奸夫淫妇……”苏邀啧了一声。
  她拿到的那幅只是一幅画,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幅画里的女人到底是谁,只是觉得总该是有用的,毕竟赖伟琪那个人,能让他给人专门画像还珍而重之的保存起来的,应当关系匪浅。
  万万没想到,这位美人儿竟然是汾阳王的侧妃啊?
  汾阳王其人胸无大志,自己都当祖父很快又要当外祖父的人了,但是却一直还是整宝刀未老,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留恋青楼楚馆。
  都已经五十的人了,前年还刚刚纳过一个侧妃。
  现在想想,蒋侧妃……只怕跟赖伟琪是有些故事啊。
  岂止是有些故事,赖夫人在蒋家门口哭着要让蒋家的人给个说法。
  她哭的肩膀耸动,不顾蒋家人铁青的脸色:“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两小无猜!?我呸!你们若是真是情比金坚,那倒是成亲啊,做什么祸害人!?若是你们正正经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嫉妒!可你们说是青梅竹马,却遮遮掩掩的,我这么多年,被骗了这么多年!他在朱雀大街那家铺子的出息,从来就没归入过公帐,我现在才知道,全都给了你们了……”赖夫人真是气的失去了理智:“都是王爷的侧妃了,从前就算真有那么些意思,也该收收心了,他连儿子都有了!你们还撺掇他休妻,你们有没有良心?这世上还有公道可言吗?!”
  刑部的主事蒋大人实在支撑不住,指着赖夫人一阵,忽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蒋家人顿时忙的不可开交。
  而后头赶到的赖伟琪额角的青筋暴起,只差把手里的绣春刀都捏的变形了。
  他不止一次的后悔娶了这个泼妇!
  当年就是因为她是福建总兵的女儿,说是将门虎女,他才娶了她。
  也的确是因为她的身世而得了不少好处,可如今也同样因为她那自小养成的不管不顾的性子而闹出了大事!
  他几步上前,一把攥住了赖夫人的手将她给提了起来,阴沉着脸问:“你闹够了没有!?还嫌不够丢人是吧?!”
  赖夫人身世好,自小娇纵,手底下也有人可用,所以才能从赖家跑出来蒋家找麻烦,她对上赖伟琪也一点儿不怵,冷笑着甩开了赖伟琪的手:“你们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都不怕丢人,我怕什么丢人!?当初贪图我的嫁妆,求着娶我,现在自己身处高位了,用不着我了,就想把我一脚蹬开,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你算个什么东西?!”
  赖伟琪右眼皮不停的跳,耐心已经到了极点,竟然一把抓住了赖夫人的衣襟:“你胡说八道什么?!得了失心疯了你?!”
  赖夫人尖叫了一声,她身边一个不声不响的老仆立即上前来拦住了赖伟琪的手,竟然不动声色就把赖夫人给救下来了。
  赖夫人气的直哆嗦,一个箭步窜上来指着赖伟琪怒骂:“赖伟琪,你抛妻弃子,天打雷劈!”
  第328章 一百二十七刁钻
  赖伟琪被赖夫人弄的苦不堪言。
  自从当上锦衣卫的指挥使以后,赖伟琪可谓是威风八面,什么王孙公子,今天可能是人上人,明天就可能是他的阶下囚,谁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他已经许久没有遭受过此等委屈了。
  当着蒋家人的面,当着那么多下贱百姓的面,他的脸面被赖夫人踩在地底下,被指着鼻子骂,这让他心里的怒火控制不住,一下子蹿到了心头,面目狰狞的咬牙问:“你说够了没有!?”
  真是个泼妇!他在心里骂了一声。
  不过就是当年的事儿,做男人的,谁在外头不拈花惹草的?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了吗?值得这个女人这么不要命的闹?!
  赖夫人却觉得人生全都毁了。
  她好端端的一个总兵的女儿,千金贵女,当初若不是赖伟琪跪在地上指天发誓要对她好,成天往家里凑,她怎么会下嫁给这个家里半点底蕴都没有的穷小子?!
  她不在乎家世,也不在乎别人在外头暗地里骂赖伟琪如何心狠手辣,薄情寡义。
  可她无法接受赖伟琪竟然背叛她!
  当她看到那副美人图的时候,她脑袋一下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她当然知道赖伟琪擅长作画,事实上,赖伟琪哪怕不当兵,靠着肚子里那些学识,也能走出一条路来的,而且他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所以赖伟琪每每都喜欢收藏那些名家大作,只是自己却从来不动笔。
  两情相悦,新婚燕尔之际,她也曾让赖伟琪替她作画,可赖伟琪总说生疏了,如今手里拿刀,手上沾血,再也没有当年的心境,怕脏了画笔,辱没了师傅。
  可事实上呢?事实上他哪里是没有了当年的心境,他只是不想为她作画,是想为别的女人画画!
  赖夫人娘家有本事,当即让人去查,查到了这女人的身份,也查到了赖伟琪跟蒋家的渊源。
  可很多事根本就经不住查,一查下去,许多事就遮掩不住了。
  比如说,蒋侧妃从前最喜欢白梅花,而赖伟琪买的新宅子,头一件事就是在后花园种了许多白梅,比如说蒋侧妃当年曾经最爱朱雀街上那家品一阁的胭脂,而品一阁后来换了幕后东家,这东家就是赖伟琪。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摆在赖夫人面前,把赖夫人的一颗心砸的千疮百孔。
  她这么多年付出的真心像是一个个耳光,扇在她自己脸上,扇的她鼻青脸肿。
  她忍无可忍,想让赖伟琪给个交代,可赖伟琪却干脆避在外头不回家。
  这才有了她追去狮子楼找赖伟琪大闹了一场的事。
  谁的心都不是一开始就死了的,谁也不是一天就能练成一个泼妇,她所有的修养学识和教养,都被赖伟琪竟然婚后还勾搭青梅竹马这件事给磨光了。
  合着她嫁给赖伟琪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侍奉父母教育子女,结果只是在为另一个女人做嫁衣裳?!
  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此刻再听见赖伟琪那质问,她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被彻底点燃,嗷了一声朝着赖伟琪扑了过去,又把赖伟琪给挠了一脖子的爪痕。
  赖伟琪怒不可遏,再也顾不得别的,下意识就重重顺着她的手腕一抓,而后一扯,将赖夫人扯得往后一撇,把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赖夫人被他这么一扯,顿时贴在地上,痛的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声,竟然连爬也爬不起来。
  赖伟琪怒火未消,可还不等他继续动作,赖夫人身边的老仆已经飞快的上前挡在赖夫人跟前,朝着赖伟琪猛地一挥手。
  赖伟琪顿时被他的掌风逼得倒退两步,两人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赖夫人已经弯腰呕出一口血。
  众目睽睽之下,赖夫人已经没有眼泪再哭,她朝着赖伟琪看过去,分明已经精疲力尽了,竟然还能对着赖伟琪笑了笑:“赖伟琪,你不得好死……”她说完就晕了过去,那老仆恶狠狠看了赖伟琪一眼,招呼了早就已经呆住了的婆子丫头过来,搀扶着赖夫人走了。
  赖伟琪只觉得头皮处一阵发紧,心中也陡然生出几分烦躁,恼怒的呵斥跟着来的几个锦衣卫:“还不快把这些人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