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61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1:57 字数:3241
城内还有仓库,有水源,可作长期坚守。
历史上每次洛阳城陷,金墉城都是最后被攻克的。甚至在洛阳整体毁灭后,金墉城还在,多次成为占领洛阳的各个政权的刺史、将军驻地。
但这么一座坚城,如今却大门洞开,无数关中兵士蜂拥而入,直扑司马乂羁押之所。
司马乂已被削夺爵土,庶人一个,此时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被西兵抓住后,直接揪到城外广场,绑缚于柴堆之上。
张方亲自引燃柴火,看着在熊熊烈火中凄厉嚎叫的司马乂,哈哈大笑。
金墉城守军尽皆落泪,就连关中兵士也多有不忍,纷纷转过头去。
张方不以为然,逼着众人围观司马乂临死前的惨状。
他现在很快意,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司马乂率禁军打得他灰头土脸,七万兵折损两万,伤筋动骨,差点全军崩溃。
此仇焉能不报?
“若想分食之,趁热乎去柴堆里捡,不然就烧糊了。”张方推了推身边的几名军校,说道。
军校们面露难色。
他们是吃人肉,但那是剔好后腌制、风干的肉脯,司马乂被烧成这个样子,谁吃得下?
“哼!还挑挑拣拣。”张方不悦道。
众人尽皆变色。
张方喜怒无常,经常杀人,若惹得他不高兴,没准绑了扔进柴堆,与司马乂作伴了。
“哈哈,瞧你们那熊样,不过吓唬吓唬尔等罢了。”张方又大笑。
众人舒了口气,勉强干笑几声,同时也有些怨怒,如此戏人,好玩吗?
“杀了司马乂,再抓一批奴婢,就撤吧。”张方拿来根长枪,在柴堆里戳了戳,方才心满意足地说道:“洛阳这鬼地方,连粮食都没有。司马虓好不容易送了一批进城,却交给了司马越,没咱们的份。回去的路上,怕是要吃肉了。老规矩,先吃男人。女人给弟兄们乐呵乐呵,最后再吃。”
“诺。”诸将纷纷应命。
战争虽然结束了,但形势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许昌都督、范阳王司马虓应该与司马越勾搭上了,公然支持,输送了一批物资进京,解了洛阳的燃眉之急。
其他州郡,在看到洛阳已经决出胜负之后,也开始解送拖欠许久的钱粮,毕竟大晋朝的余威还在。
率先行动的是徐州都督、东平王司马楙,第一批物资已经上路。
此君是老滑头了,没什么胆色,谁赢就支持谁,谁露出颓势,立刻翻脸不认人。
扬州、青州等地也开始输送物资,甚至就连曾经是敌人的冀州,也将扣下的资粮放行了。
洛阳仿佛一夜之间太平了,又要恢复往日的宁静与繁荣。
张方为人残暴,但不是傻子。
洛阳越太平,他就越扎眼,越可能被针对。正好朝廷拿官位收买,不如就坡下驴,见好就收。再者,关中还在激战,河间王打得很辛苦,已经遣使过来要求班师一部分兵马,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全军班师吧。
烈火熊熊,黑烟缭绕。
大晋朝最后一位有能力的宗王被以非常残忍的手段处死在烈火之中。
黑色的云雾升腾而起,渐渐扩散,似乎笼罩住了洛阳乃至整个天下。
禽兽在人间奔走。
朽木立于庙堂之上。
九州大地处处烽烟,惨剧一幕幕上演着。
洛阳稍得喘息,但或许只是更大的风暴来临之前压抑的宁静期吧。
第六十三章 三月三
战事激烈的时候,仿佛每一天过得都很慢。
可一旦和平下来,人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日子一不留神就过去了。
张方走了。
冀州兵也大部撤回。
不走不行,春耕在即,都是家里的壮劳力,缺了他们,今年河北的农业生产定然大受影响。
跟着冀州兵撤退的还有不少洛阳百姓,满脸麻木,唉声叹气。
但没办法,谁让他们的丈夫、兄弟、儿子战前就倒戈了呢?总计两万中军将士投降邺城,这会还剩万余,成都王有命,将这万把人尽数拉回邺城。家属情愿跟随者,发给资粮。
洛阳城内原属司马乂的近三万中军将士也分裂了。
虽然司马乂死于张方之手,但死得如此之惨,让人非常愤怒。
京中隐隐有谣言传出,提及东海王司马越勾连张方,借刀杀人。不少禁军将士十分失望,甚至是恼怒,干脆投了司马颖。
司马颖任命奋武将军石超留守洛阳,整编投过来的八九千禁军将士,连同四万冀州兵,共约五万人,分屯洛阳十二座城门内外,替他看着这座城市。
司马越收拢了剩下的两万中军。
战前征发的司州世兵、诸县丁男尽数罢遣,他们也要回家忙农活。
二、三月份的时候,司马颖上表请废皇后羊献容,幽禁于金墉城;废皇太子司马覃(司马遐之子、司马炎之孙)为清河王,天子一一应允。
扬州、徐州的流民军被平定了。
石冰、封云皆死,部众溃灭。立下最大功劳的陈敏出任广陵相(广陵国已除,其实是太守),带着部曲私兵参与平叛,出力甚多的周玘(义兴周氏)、贺循(山阴贺氏)没有得到任何赏赐,解散部曲后各回各家。
石冰、封云都可以算是张昌流民军衍生出来的派系。至于张昌本人,被刘弘、陶侃连败,主力被歼灭,本人四处逃窜,惶惶不可终日。
至此,整个大晋天下,除了还在激战的蜀中外,没有任何一路流民帅能成事,全数被剿灭。
这间破房子,远没到一踹就倒的时候。
三月初一,东阳门外鼓乐齐鸣,仪仗如林。
作为此次战争最大的胜利者,成都王司马颖带着大批随从,亲临洛阳。
司马越及百官出城数里相迎,然后直入皇宫。
风云,又一次被搅动了起来。
……
“快!快!披挂整齐,全军出动!”已经是第三天了,在城内有住宅的糜晃一大早就来到军营,着急忙慌道。
何伦、王秉、邵勋三人悉数到场,不解地看着他。
“不是打仗。”糜晃尴尬地说了句,然后又道:“天子于芒山脚下置宴,大飨洛阳军民。”
“怕是大飨河北兵士吧。”何伦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厮,似乎对天子也不怎么尊敬。
“禁军出动吗?”王秉问道。
“那当然了,他们才是主力。”糜晃说道。
“成都王这是来耀武扬威的啊。”邵勋说道:“听闻河间王司马颙上表,请以成都王为皇太弟、都督中外诸军事,天子诏允。他这是志得意满了,想要大家看看他的威风。”
“小郎君说得没错。”糜晃苦笑了一下,道:“三月三曰,士民并出江渚池沼间,为流杯曲水之饮,所以地点就设在七里河,故金谷园附近。天子宫人、文武百官、内外命妇、禁军将士都要亲至,甚至就连洛阳士民愿意去的,亦可参会。”
“司马颖竖子,就这么想给司空一个难堪?”何伦脸色有点难看。
“别想那么多了,速速整队。”糜晃下令道。
“诺。”诸将纷纷应命。
“你带教导队护送王妃,她万万不能出事。”糜晃拉住邵勋,低声说道。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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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昨天就搭建了起来。
司马颖在诸多将官的簇拥下,登高望远。
洛阳,天下之中。
汉魏以来便是都城,国朝亦都于此地,是司马颖朝思暮想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还需忍耐,时机还没成熟。
现在来洛阳,下场就是司马伦、司马冏、司马乂,他没那么傻。
但他也知道,只要再除掉两三个宗王,打赢几场战争,他就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毫无风险地入主洛阳,登基称帝。
“咚咚咚……”
鼓声震耳欲聋。
从天空俯瞰而下,可见一个又一个黑压压的方块在地面上缓缓蠕动着,那是聚集在洛阳的数万将士。
玉带似的七里河两岸,还有零零散散的大片人影,那是洛阳公卿、官员、士女。
中间华盖最著处,威严壮丽,华贵已极,那是天子行在。
整个天下最具权势、最有影响力的人,泰半聚集于此。
“呜呜呜……”
角声唤醒了大地。
马蹄声渐渐密集了起来,间或夹杂着箭矢破空声以及嚣张的大笑声。
武夫聚集之所,又怎么可能少得了这些争斗场面?
“哈哈,猎物放出来了,儿郎们正在争抢。”司马颖大笑道:“叔父,不如下去试试手气?”
说完,他也不管司马越同不同意,径直叫人拿来角弓,牵上马匹,就准备驰马射猎。
司马越脸色不是很好看,与司马颖不同,他本就不擅此道,届时被人比了下去,少不得一顿嘲笑。
正待推托之时,司马颖却一瞪眼,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拉着他的手就下了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