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87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1:58 字数:3613
太傅征辟,他本不想来的。
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对功名利禄也没太多兴趣。太傅征辟僚属,又首重名气,次重才干,他觉得这样不好,不想给幕府添乱。
无奈太傅再三征辟,这才领了个记室参军之职,做做文书之类的庶务。
这会其实是他第一次在军事上建言,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尽到职责就是了,听不听是太傅的事。
太傅当然不听。
“千里(阮瞻),军争之事你不懂。”司马越淡淡说道:“有的时候,需要老成持重,缓缓进兵。有的时候,就需勇猛精进,不给敌人喘息之机。而今便是后者了,邵勋勇冠三军,所统牙门军又是禁军骁锐。汲桑小贼也,破之不难。一旦邵勋包抄到位,苟道将再正面进军,贼众必败。”
“太傅明见,仆谬矣,贻笑大方了。”阮瞻不好意思地说道。
庾敳、郭象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这个老实傻子了。
司马越看着地图,神思有些恍惚。
前阵子,他偶然间从府中仆婢那里得知,邵勋这厮竟然还送过一件皮裘给王妃裴氏。
每至冬日,裴氏都穿在身上,司马越见过好几回。
这其实不算什么事。
幕僚、家臣给主母送礼以求上进,并不鲜见,说出去很正常。
但司马越就是很不开心。
联想到出镇之前,裴氏沐浴而出,司马越数年来第一次发现妻子竟如此美貌,想要求欢,没想到直接被裴氏甩开了手。
裴家来头不小,司马越也不好硬来,于是只能去找小妾发泄,最后竟没能成功。
这让他更是愤怒,甚至怀疑邵勋、裴氏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
当然,他知道这不可能,纯属捕风捉影,庸人自扰,但就是忍不住去想。
邵勋那厮,是不是对王妃之类身份高贵的妇人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好在他理智尚存,很快排除了这些无聊的杂念。
但邵勋确实让他很是烦恼。
这样一个勇将,又是东海国人,按理来说应该极力拉拢,委以重任的。
他一开始也是这么做的,但许昌武库案后,邵勋的野心暴露无遗,让他不得不正视。
长安屠杀鲜卑后,即便再傻,也知道不对劲了。
这个人,根本没有忠义之心,浑身反骨,没有一丝拉拢的价值。
那么,有些事就必须要做了。
以邵勋为先锋攻汲桑,是属于全局的一部分。
刘庆孙给他谋划的方略,就根本来说,还是以剿灭汲桑为首要任务。
让邵勋与汲桑互相消耗,此为堂堂正正的庙谋,若他敢不遵号令,没有人会支持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调集苟晞、王讃(同“赞”,zàn)、刘舆、河北诸郡兵乃至乞活军等部,围杀之。
想到此处,司马越终于快意了。
再不限制邵勋,今后怕是愈发难制。
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还能活几年?若自己死了,邵勋还在,何伦、王秉之辈可能制之?世子能驾驭他吗?
这个时候,他愈发理解司马颙了。
这人其实早就想杀张方,无奈其人有用,一直舍不得,拖着拖着就尾大不掉,最后不得不行险,出其不意地让郅辅出手,方除此獠。
平定河北,削弱邵勋实力,一举两得,一鱼两吃,妙哉。
司马越的目光又落回地图,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反复厮杀、尸横遍野的惨状。
第二十章 我意已决
司马越的手指无意中戳到了“肥乡”,事实上,西线的第一场战斗恰好就在肥乡打响。
首先交锋的永远是斥候,接着便是游骑。
后者的作用是捕杀、驱逐对方的斥候,压缩其活动范围,令其变成聋子、瞎子,增加己方的主动权。
汉地的战争中,很难做到完全遮蔽战场。因为双方的游骑数量都不会太多,而地域又很广阔,总会有斥候漏过,令其传回消息。
但如果是草原骑兵南下中原,事情就比较麻烦了。
他们的游骑数量铺天盖地,确实可以极大压缩中原军队获取战场信息的能力,从而陷入被动之中。
但今天的这场碰撞还是传统中原军队之间的厮杀,撑死了汲桑出身牧苑,手底下马匪、牧民以及会骑战的牧场兵卒多罢了。
田野之中,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有兵刃交击声传来。
李乐带着五百骑,登上一处缓坡,俯瞰整个战场。
地里的粟只收了一半。
因为战争,百姓纷纷走避,或逃入乡间,或躲进坞堡,将已经成熟的粟留在地里,试图等厮杀完毕之后,再行收割。
“让儿郎们收着点,别把敌人吓坏了,不敢来。”李乐马鞭一指,吩咐道。
将校们哈哈大笑,很快便有人传令去了。
“义军”骑兵收到指令后,陆陆续续放慢了动作,将官军斥候向西驱赶。
斥候骑术不错,一人三马,逃得飞快,只一会儿就消失在远方。
“走!”李乐一夹马腹,下了缓坡。
数百骑跟在后面,蹄声隆隆,意气昂扬。
一路之上,看到了许多正在西进的义军部伍。
还是老规矩,驱使不甚能战的羸兵向前,先行消耗对方的体力、精力乃至箭矢,列精兵于后,关键时刻投入战斗,一锤定音。
为了增加胜算,他们甚至一路上拉丁入伍。
在途中歇马时,李乐甚至看到数十骑拦住了来不及撤回坞堡的百余村夫。
李乐哈哈大笑,道:“舍命不舍财,蠢!”
他说话间,更多的义军涌了上去,将村民中的妇人直接拖走,当场就弄了起来。
有男人欲反抗,直接抬手一刀,人头滚落而下。
有小孩拉着母亲不撒手,有人狞笑着将其高高举起,摔落地面。
哄笑之声愈发热烈。
李乐看着有趣,直接走了过去,看着那些双眼赤红的男人,道:“自己的妻女被人玩弄了,心痛吧?哈哈,走,跟我去玩弄别人的妻女,赚回来!”
“将军心善,抬举你,可别不识相。”亲兵在李乐身后叫道。
“你家那婆娘,浑身没一处好看的,玩完就扔了,可惜个甚?走,跟咱们去弄官家小娘,那个细腻嫩肉,过瘾。”
“咱们义军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女人嘛,哪里没有?”
亲兵们你一言我一语,嬉笑连连,百无禁忌。
流寇么,从古至今,基本都是这个套路,不然他们的人从哪来?
当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他就失去了人性,变成了欲望驱使的野兽,这支军队就变成了兽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破坏力极强。
真正带着妻儿家小的流寇,那都是成了气候的大股势力了,有底气和官军比划几下,已经不太好围剿了。
李乐看了几下那些妇人,没一个有姿色的,顿时失了兴趣,恰好马也歇得差不多了,于是继续西行,一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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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行军途中的邵勋很快收到了消息。
他第一时间派出信使前往中军,给刘舆传讯,催促主力大军速速前来。
其次,他召集了诸将,计议接下来的行止——说是“计议”,其实是他独断专行。
“古来征战,未闻有一路避战、保存实力而成事者。”邵勋直接定下了基调,道:“我意碰一碰贼众,试试他们的斤两,你等但思虑如何排兵布阵即可。”
说完,他的目光一一扫过牙门军的李重、高翊、黄彪、章古、余安等人,以及银枪军的金三、王雀儿、陆黑狗等学生兵军官。
“郎君,我看不如在此地扎营等待。”黄彪第一个说道:“斥候探报贼众不过一两万人,我军亦有万众,贼军大至,或攻我营垒,届时便有机会了。如果贼军不上当,或可遣两三千丁壮夫子为先锋,诱其前来。”
黄彪这个主意可真够损的。
丁壮夫子能打吗?当然不行。
就战斗力而言,可能还不如汲桑贼寇的炮灰兵众呢。他们一上阵,定然大溃,没有任何悬念。
黄彪当然知道这点。
事实上他就是利用这些司州丁壮当诱饵,令贼军轻视,上当来攻,再以逸待劳,防守反击,一举得胜。
“将军。”李重拱了拱手,道:“汲桑贼寇也,若面对此等草贼,还不敢迎面而上,我等又有何面目自称禁军?士气可鼓而不可泄,仆建议多遣斥候游骑,查探敌情,观瞭地势,择一有利之处,布好阵势,与贼众决战。”
李重出身洛阳中军,自有一股傲气,对祸乱河北的贼子,他分外看不起,直接建议迎敌而上,一举破之。
邵勋听了,面露笑容。
黄彪则有些尴尬,邵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下。
两人性格不同,出身不同,经历不同,想出的主意自然不一样,很正常。
“邵师,我觉得该速速进兵,一举破敌。”第三个说话的是王雀儿,十八岁的他已有几分沉凝气度,只见他指着不远处正在行军的银枪军说道:“银枪军儿郎入营数年,苦练不辍,已颇有章法,而今缺的便是血火淬炼。若连汲桑贼众都不敢打,今后遇到比汲桑厉害的,是不是还要退却?邵师,下命令吧,破了贼众,救百姓于水火。”
金三傻愣愣地看了王雀儿一眼。
他也赞成主动迎敌,理由是老子厉害,天不怕地不怕,贼众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干就是了,看看谁厉害。
但王雀儿给出的一个理由居然是“救百姓于水火”,这是读书读傻了吧?
唉,幸好我读不进就果断不读了,没他这么迂腐。
“邵师,打吧。”十六岁的金三平时吃得好,已然长得五大三粗,为人更是凶狠、粗豪,他是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
邵勋看了金三一眼,又笑。
这个学生很奇怪。东海一期一百五十人中,就他身体发育最快,因此邵勋曾叮嘱过吴前,让他好吃好喝供着金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