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235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1:58      字数:3103
  被他点评的士人子弟官做得越大,庾珉的好处就越多。
  颍川这种地方世家扎堆,可想而知庾珉手中有多少人情。
  比起这个兄长,庾敳真是差太多了!
  庾文君之父庾琛为汲郡太守,是大河以北少有的能守住地盘的守相,能力相当不错。将来再往上走一走,并非不可能,如果他能找到门路的话。
  庾氏一门,虽然不如那些大门阀,但也不可小视了。
  邵勋与其结亲,既在朝中有关系,又在颍川地方上有门路,他的野心当真不小。
  “太傅……”庾敳有些惶恐地看着司马越。
  司马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再搭理,转而将王叫了过来,远离庾敳几步后,低声道:“这两日,你抽空去一趟白马……”
  王听得连连点头,恭声应下了。
  王玄站在最后面,看看一脸死灰的庾敳,再看看面露喜色的王,若有所思。
  他是在司隶校尉糜晃之子糜直出府后,被征辟为府掾的。
  他本在陈留郡中为官,不是很愿意来,但父亲(王衍)写信过来,让他径去赴任,这才硬着头皮过来了。
  来了后就有点后悔。
  这个幕府,死气沉沉,让他十分不适。
  偏偏还分成好几派,一部分人终日游山玩水、放浪形骸,一部分人专门搜刮财货,一部分人倒是干活,但勾心斗角,还有一部分人干脆就心思叵测,不似真心为太傅效力。
  这个幕府,固然能捞钱,能捞官位,但这些对他都毫无意义。反而是同僚间气氛不谐,让他分外难受。
  眼前这个庾敳,曾经一度很受太傅欣赏,但就因为鲁阳侯之事,他就平白受到了猜忌、冷落,太傅的心胸,何其狭窄!这不是生生把人往外推么?
  至于王,更是小人一个,偏偏还极受宠信。
  太傅找他什么事情,随便一猜就能知道,多半与鲁阳侯有关。
  王玄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对父亲说一下比较好。
  他老人家,最近与邵勋走得很近啊。
  第六十二章 消失
  司马越抵达荥阳的时候,邵勋刚刚结束在广成泽的巡视,回到梁县绿柳园,与家人待在一起。
  接下来就要金戈铁马了,他分外享受出征前的温柔缱绻。
  重阳节这天,吴前禀报:一千二百新兵已募齐。
  邵勋下令银枪军第八幢就地扩编为第八、第九幢,新组建第十幢——此幢军官要到明年过年后才能到齐了,只能先搭个架子出来。
  八、九、十幢留守,一到七幢出征,这是已经定下的计划。
  前七幢里,第一幢六百人资历最老,平均军龄在五年以上,经历的战斗也相当不少,从洛阳守城战开始,到长安之役,再到北征汲桑、战王弥,无役不与,经验相当丰富了。
  这六百人的箭术,已经可算登堂入室,毕竟长达五年的不间断训练不是盖的。
  枪术、刀术亦颇有火候。
  弓、刀、枪之外,每个人加练的一把器械也非常不错。
  面对骑兵的时候,有人拿木棓、长柯斧砸人,有人用长戟或钩镰枪勾马腿,有人执刀盾斩杀落马的敌人,小组战术非常熟练。
  可以说,他们已经完全具备了洛阳中军覆灭前那批老兵的实力,而且比他们更加多面手,更能适应复杂的战场环境。
  第二、第三幢与第一幢相比,实力有所欠缺,但差得不多。
  第四、第五幢……
  基本上,排序越靠后的幢,实力相对越弱,整体呈递减态势。
  第六、第七幢实力是最差的,其中尤以第六幢最差,毕竟第七幢还防守过禹山坞,有过一次正儿八经的战争经验,前者就纯粹是空白了。
  这个实力,能否对付匈奴,他不敢说。毕竟匈奴再菜,人家在并州打了多少年了,战争经验那是极其丰富的,就算是临时拉出来的农民、牧民,也比王弥、汲桑那伙流寇强,因为人家是真的经常打仗。
  不过如果是干王弥么——他问过手下诸将,大家都捧腹大笑,王弥的部众也叫军队?
  石勒也不是不能打一打。
  前年去河北的时候,汲桑部众的实力也很菜,比王弥强得有限。
  不过到底过去两年了,石勒手下的人马,也并非当初汲桑那伙人,而且他手里有乌桓、羯人部众,能拉出来上万骑兵,须得小心应对。
  万一失败,后果很严重。
  带出去的这4200名银枪军士卒一旦覆灭,他或许还能勉强稳住广成泽、襄城的局面,但六年努力至少废掉一半,等于浪费了三年时间,军心士气也会受到打击,保住洛阳的前景愈发黯淡。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现在居然已经能承受一次重大失败了!容错率提高得不是一点半点啊。
  种田果然是有效果的。
  阳光斑驳,树影婆娑。
  清风徐来,笛声悠扬。
  邵勋惬意地躺到躺椅上,闭眼假寐,放松心情。
  树林外数步是一条水渠,此时流水潺潺,顺着田埂上扒开的缺口,静静流入田中。
  秋收早已结束,灰色的田野被翻耕了一遍,河水浸泡之后,泥土变得湿润松软。
  再过些时日,麦子就要种下了,这象征着明年的希望。
  邵勋特别喜欢躺在树林边,沐浴着阳光、秋风,看着金色的田野。
  这是他放松的方式,能够极大缓解潜意识中的焦虑。
  至于深层次的原因,他也想不明白,只能归结于“俗”。
  原来我就是这么一个喜欢农事的俗人啊。
  “当年绿珠是怎样一个人?”粗糙有力的大手抚摸着宋祎娇嫩的脸蛋,邵勋轻声问道。
  笛声停了。
  今年才十八岁的少女起身行了一礼,道:“柔媚、贞静、娴雅。”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正在浅饮菊花酒的羊献容看了一眼宋祎,道:“以色娱人之辈,也敢这般形容?”
  宋祎低下头,不敢说话。
  “来一曲《梅花落》。”邵勋挥了挥手,对宋祎说道。
  宋祎脸一红,坐回去后吹奏起了笛曲。
  邵勋的目光从宋祎吹笛时不断变幻的唇上收回。
  这张小嘴,功力颇深啊,他实爱之。
  乐岚姬坐在旁边一张高脚桌后,意态闲适地抚着琴,与宋祎互相配合,相得益彰。
  她的目光时而落在羊献容身上,时而又落在邵勋腰间,然后气息就有些不稳。
  传闻后汉年间,汝南桓景随费长房学道。
  一日长房谓云:“九月九日汝家将有大灾,可令家人作绛纱囊盛茱萸系臂,登高饮菊酒,当可消灾。”
  桓景依言为之,至夕还,家中牲畜皆暴死。
  虽然只是传说,但毕竟流传百余年了,时人深信之,渐成风俗。
  郎君腰间的茱萸囊却不知是谁送的,反正她还没来得及送出就见到了。
  羊献容注意到了乐岚姬的目光,眼神微微有些躲闪,不过神色很快就淡然了。
  元旦那日,邵勋陪她燃爆竹,重阳佳节送他一个茱萸囊又如何?
  此谓礼尚往来,正常得很。
  “还缺一个舞姬。”邵勋和着音乐,右手轻敲扶手,叹道。
  岚姬抿着嘴唇,琴音微带些许幽怨。
  羊献容想要说些什么,但发觉说什么都不合适。
  邵勋似无所觉。
  听裴妃说,范阳王妃卢氏擅长舞蹈,连西域的胡舞都很精通。若能把她请来,为自己献舞,那就太爽了。
  王妃献舞,和普通舞姬献舞,给人的满足感就不一样,差太远了。
  我看的是舞蹈吗?不,我看的是征服。
  太阳渐渐落山。
  岚姬回家看孩子了,宋祎也起身离去。
  “广成泽的稻子已经收第一批了。”羊献容看着邵勋,轻声说道。
  邵勋扭头看了她一眼。
  羊献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之色。
  毕竟才二十二三岁啊,放到后世,还是个大学生。
  这张脸也是真的漂亮。
  “家尊昨日便说,惠皇后遣人送来了五百斛广成稻,让我好好报效皇后呢。”邵勋笑道。
  “你准备怎么报效?”羊献容低声问道。
  “皇后想怎样?”
  “把乐氏、宋氏这两个女乐遣散掉吧,我再送你两个更好看的。”羊献容转头看着远处空旷的原野,说道。
  邵勋乐不可支地笑了。
  羊献容脸有些红。
  鲁阳侯手握重兵,屡战屡胜,各方拉拢,现在心气也上来了,在她面前再不似以前那般谨小慎微,都敢放声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