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254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1:59 字数:3778
投靠这样的人,哪怕他一时没法开府,没法给予幕职,也是值得的啊。
******
回到邺城后,乐凯跟在邵勋后面,又见了一波客人。
这些人多为河北小姓或寒素士人,甚至还有不少没门第的地方豪强,听闻野马冈之战后,慕名而来。
邵勋对他们很客气,一一交谈之后,置酒饮宴,至夜方散。
“君侯何日班师?”回到邵勋的临时住所后,乐凯迫不及待地问道。
“快了,就这几天吧,将士们还急着回家过年呢。”邵勋让唐剑煮了一壶茶,然后与乐凯、褚翜三人共饮。
“大军一撤,河北故态复萌,一切照旧,不都白费了么?”乐凯问道。
“所以要弘绪来帮我啊。”邵勋说道。
“我要侍奉母亲,怕是难以离家。”乐凯摇了摇头,道:“三弟弘范,或能助君侯一臂之力。”
“哦?弘范本领如何?”邵勋问道。
“善经史,也学过刀矛之术,或可勉力一试。”
“也罢,那就让弘范来试试吧。”邵勋拍板道。
他确实快要撤军了。
他的基本盘不在这里,将士们也归心似箭,不可能留在河北。但打赢了这一仗,不做点什么总觉得亏得慌。
但他也不能派个心腹部将留在这里当官,那太可惜了。
人不是忠诚度永远满级的机器,时间长了,“心腹”也不心腹了,必生嫌隙。
思来想去,只能派个有紧密利益关联的亲族留此镇守,南阳乐氏就很合适。
而且他们家族必然有入仕的途径或名额,比邵勋手底下那帮泥腿子出身的将领容易得官多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乐氏都是最合适的。
唯一需要担心的,大概就是乐谟乐弘范有没有能力控制住顿丘郡了。
这需要他自己努力。
邵勋不可能把银枪军、牙门军这些部队留在这边给他支持,这等于是肉包子打狗,给人送部队呢。而且将士们也不愿意与家人常年分离,除非你让他们举家搬迁至顿丘郡,但那样的话,这些人还属于你么?
河北与梁县,在洛阳横亘中间,且面临着匈奴威胁的情况下,必然只能居其一。
两个都拿在手里,那是考验别人的忠心呢。
既然如此,不如交给附庸或盟友。
汲郡庾家如是,顿丘乐家亦如是,即便将来丢了也不心疼。他只想给试图整合河北的人制造阻碍,拖延他的脚步罢了。
天下丧乱,大家都在赛跑,有时候争的就是那一线之机罢了。
“义从军人数已破千。”邵勋遣人喊来了满昱,吩咐道:“你即刻遍访诸队,询问河北籍将士,有无愿意前往顿丘为郡兵者。”
“诺。”满昱很快离去了。
“我估摸着,义从军能有千人留下来当兵。他们打过王桑、刘灵、石超等人,并非没上过阵的新丁。有不少人甚至自备马匹、器械,会骑射、会马战,我都留给弘范。”邵勋又看向乐凯,说道:“顿丘父老,这些时日我也接见了不少。明天我带你一一拜会,或能再收些部曲、钱粮。南阳那边,最好拣选少许精锐至顿丘,充任郡兵骨干,方便统御。有了这些人,弘范便可粗粗站稳脚跟了。接下来怎么做,可多学学汲郡庾公。匈奴入侵之时,两家可互为援应。若陆路不通,便走水路,自河上运兵、运粮,当可避开匈奴骑军抄截。”
邵勋想得很多,方方面面都说给乐凯听了,生怕他不知道。
但他说得越多,乐凯越是面露难色,因为他发现顿丘太守真不是什么好职位,战争风险非常之大。
邵勋仿佛看出了他的畏惧,于是说道:“若能勉力守住顿丘,便是一大功,我都记在心上,将来定会有个说法。若实在遮护不住全郡,勉力保城亦可,总之牢牢钉在这里,让敌人后路始终不靖。”
“好。”乐凯沉重地点了点头。
褚翜在一旁默默看着,细细思索。
鲁阳侯这是在河北又插了一颗钉子啊,不知道针对的是谁。
但汲、顿丘二郡确实很危险,在今后几年内,定然战事不断。毕竟黄河渡口就那么几个,乃兵家必争之地。
鲁阳侯的胃口,还真是不小呢。
第七十八章 体系(上)
十二月初六,邺城外锣鼓喧天,鼓乐齐鸣。
鲁阳侯邵勋率部踏上了归程。
邺城父老出城数里相送,依依惜别。
邵勋拿袍袖挡着脸,擦了擦眼泪。
片刻之后,大声道:“诸位——”
邺城父老慢慢安静了下来——不,应该说是汲、魏、顿丘三郡父老,甚至还有远自广平、阳平、清河等地过来的。
鼓乐也停了。
大地一片安静,唯余呼呼的风声。
“保境安民,属在牧宰。余不过率军抚安罢了,事成则退,诸位无需远送。”邵勋说道,说完,看向了北方的安平郡。
冀州都督丁绍没有来邺城,还滞留在安平,或许想避免一场尴尬吧。
“临走之前,有几句话。我姑且一说,君等姑且一听。若觉得有道理,或可效行之。若所言皆虚,尔等自便可也。”
“州郡置兵,本防贼寇。邺城重地,尤为紧要。衣帛之赐,每月粮米,须得当时分付。若有克折拖欠,长吏当别议处分。”
“旷野之内多有闲田,与其虚弃,不若济人。流民乞活,本为果腹,或可招募,课励耕种。所收粮米,以备水旱蝗灾及当处军粮。”
“选官用人,在于拔其干能。著有劳绩军功者,当擢升右职,以安其心,以励其志。”
“君以人为国,人以食为天,上下一心,有国有家,切记切记。”
说完,躬身行了一礼,上马离去。
“恭送鲁阳侯。”邺城父老诚心实意说道。
鲁阳侯临走之前说的都是实在话,让人尤为感佩。
河北人多、钱多、粮多,也不乏骁勇善战之士,但就是一盘散沙,难以联合起来,以至于被人欺负。
河北士人做官的途径也不是很通畅,太傅司马越更重视青徐士人,以至于河北人得到的官位很少。
前任都督和郁是汝南人,现任都督丁绍是谯人。再往前数,宗王不谈,温羡是太原人,李毅、石湛、杨淮等没一个是河北人。
这次算是给了个王斌,怕也只是形势危急之际的权宜之计。
可惜,鲁阳侯不能来河北。他若愿来邺城,主心骨就有了,而今却只能多往汲郡庾公那边多走走了。
大风扬起,旌旗猎猎,长龙般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
班师的队伍中,除了军士之外,还多了数十名汲、魏、顿丘三郡的寒素、小姓士人子弟,未必是主脉,支脉更多一些,但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而比起士人,三郡豪强、富商子弟则要更多一些。他们没有门路,留在当地撑死了干个县吏,运气好点能当上佐,除非奇遇,很难当上官。
考虑到刘汉势力不断东侵,故留在河北也没多大意思,不如出去闯一闯,兴许能搏个富贵呢?
总之,此番出征河北,不仅仅有军事上的胜利,还有其他许多或明或暗的好处。
有些好处并不一定现在就能兑现,甚至永远无法兑现。但只要机会出现了,总能发挥一些作用。
邵勋算是把野马冈之战的剩余价值给最大化发掘、利用了。
十二月十八日,大军抵达洛阳城北。
******
吴前带着他的长子吴勇、孙子吴离抵达大夏门外驻地。
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上个月刚刚招募完毕的数百新兵,多来自河南、河内二郡,连同家人一起南下梁县。
今年的新兵其实出征前已提前招募了,这次增募的三百余人,主要是为了补充银枪军战殁以及伤愈无法归队而产生的缺额。
牙门军也有缺额,但这个就要朝廷补充了——看如今的财政状况,却未必有了。
新兵、老兵相见,虽然器械、装束一样,但气质完全不一样。
经历了连番大战,银枪军前三幢千余人已经是标准的老兵了,技艺娴熟、装备精良、经验丰富,身上甚至还带着一股常年打胜仗培养出来的傲气。
第四、第五两幢千余人在慢慢地向老兵蜕变,且还有一部分人并未完成诸般器械的完整训练,再有个一两年,再多打几仗,就会是精锐老兵了。
六、七两幢战斗力一般,还需努力。
邵勋当天带着这些人去金谷园、邵园附近转了一圈。
青州屯田军第一营五千人驻金谷园,第二营五千人驻邵园,第三营两千人驻潘园,五月种下杂粮后,八九月陆续收获,九月中下旬又种了越冬小麦,长势还算不错,毕竟他们屯田的地不是真的生地,甚至是水利设施完善的熟地,只不过没人要了罢了。
第四营五千人驻阳城。
第五营五千人、第六营三千人在广成泽开荒种地。
冀州屯田军已缩编为一个营六千人,在广成泽耕作恤田。
此番攻石勒,又带回来七千余俘虏,即将编为冀州屯田军第二、第三营,继续到广成泽开荒。
“屯田军自食其力,很不错。金谷园庄客管得住他们吗?”邵勋看着那些蓬头垢面的汉子,朝赶过来的大侄子邵慎问道。
“饥一顿饱一顿,活还重,就算想反,都没那力气。”邵慎满不在乎地说道:“一个营明面上有五千众,其实已经病死、累死不少了。”
“秋天收的杂粮全留给他们吧,你看着发放,别让他们吃得太饱,但也别故意苛待。”邵勋吩咐道。
“好。”虽然不理解二叔为何对俘虏们这么仁慈,他还是答应了。
“那些都是你的人吗?”邵勋指着远处那几十个挎刀持弓的少年,问道。
这些就是所谓的“恶少年”了,平时十分凶恶,好勇斗狠,但在看到银枪军士卒的时候,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都是一起打猎的伴当。”邵慎有些紧张地说道。
“你是该有自己的班底,不然无法统御部众。”邵勋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庄客别操练得太狠,他们是民,不是兵,要适度。”
“诺。”见二叔不追究他与恶少年们混在一起的事情,邵慎松了口气,大声应下了。
邵勋笑着拍了他一个耳脖子。
邵慎喜欢舞枪弄棒,这几年一直在习练武艺,纵马驰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