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262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1:59 字数:3187
于是乎,高韬主动请缨,勾结姜赜、杜概二人,意图谋刺司马越——高韬目前还在服丧期,按理来说可以闭门谢客,不问世事的,但他或许利令智昏,或许怀着满腔忠诚,总之干了这事。
当然,事情没成,中途就泄露了,于是就有了姜赜、杜概被杀之事。
他俩死了,高韬能逃得掉吗?
高韬现在的表情告诉大家,他自己认为自己逃不掉,这是在找天子保他了。
“高卿……”司马炽安慰道:“卿乃名门之后,不至于此。”
梁兰璧诧异地看了一眼天子,微微有些惊讶。
“陛下……”高韬抖得更厉害了,眼中一片死灰。
天子好像在安慰他,但话里话外完全没有主动保他的意思,让他凭家世“硬抗”,这不是笑话吗?涉及到这种最高层次的权力之争,什么家世保得住?
这不是在争一个县、一个郡,而是天下!
司马炽扭过头去不看他。
其他人一见,心下凉凉。
高韬因为直接策划、组织刺杀司马越的事,固然难逃一死。但他们与司马越作对的时候少了吗?
先帝之时,今上明敏果决,礼贤下士,风度翩翩。私下里与众人谈及天下之事,慷慨激昂,多有见解。
及今上登基,大家都暗自庆幸,终于来了一个圣明之君,大晋中兴有望矣。于是乎,个个奋勇,人人争先,不断策划一桩桩事,把权力慢慢夺了回来。
有这些事在,司马越不会迁怒他们吗?不会秋后算账吗?
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而就在这时,华林园诸门被轰然打开,大队甲士汹涌而入,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这……”
“大胆!尔等可是要谋逆?”
“堂堂皇居,哪来的乱兵?”
“卫士何在?”
正愁眉苦脸的大臣们吓了一跳,如同应激反应般,下意识就出言斥责。但你若仔细看他们的脸色,便会得出结论,这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王秉走了进来,先看了看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此刻却慌乱得要死的朝臣们,对天子拜倒于地,大声道:“臣王秉得报有人谋乱,故率兵入卫。陛下勿忧,待捉拿逆党之后,自会转安。”
司马炽的脸色十分苍白,额头隐有汗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这一刻,他甚至怀疑司马越是不是要弑君。
皇后梁兰璧轻轻握住天子的手,表示安慰,然后镇定地看着王秉,轻启朱唇,问道:“王卿,逆党何在?”
王秉起身,手抚刀柄,扫了一眼后,开始一一点名:“黄门侍郎缪播、太仆卿缪胤、散骑常侍王延、太史令高堂冲、延陵县公高韬、尚书郎何绥……”
王秉一口气说了十几个人的名字,被点到名的神态各异。
有人见司徒不肯放过自己,事到临头反倒放下了,惊慌失措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起身向天子告别。
有人涕泪齐下,不知所言。
还有人不断地向天子求情,比如高韬——
“陛下,陛下!”高韬跪在地上,抱着司马炽的大腿,泣声道:“臣本在为父居丧守孝,不便外出。若非对陛下、对朝廷满怀赤诚,四处奔走,又何至于此?臣可是奉陛下之命啊。陛下!陛下救救臣吧!”
司马炽以袖掩面,不与高韬对视。
梁兰璧欲言又止。
“陛下救我!”高韬还在号丧。
王秉一看实在不像样,直接下令兵士抓人。
数名甲士一拥而上,像拖死狗一样把高韬拖走了。
其他人也不会放过,在王秉的指挥下,几人一组,很快把司马炽身边诸人给抓了个干净。
从头到尾,司马炽一言不发,只是叹息罢了。
皇后梁兰璧看得如坠冰窟。
她现在终于明白,父亲(卫将军梁芬)为何一直不愿掺和朝政了,但领俸禄,诸般大事一言不发,可谓明哲保身到了极致。
原来,权力之争是如此可怖。
他们一直以来策划的种种计谋,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是那样地不值一提。
只要司马越舍得拉下脸,只要他不愿再讲规矩,什么权谋都只是个笑话罢了。
人抓完之后,王秉并没有离开,只见他挥了挥手,很快便有人过去传令了。
不一会儿,又有二十余人入内,见到天子之后,齐齐拜倒在地,涕泣不已:“陛下。”
司马炽一看,终于流下了眼泪。
这些人来自左右卫、左右军、骁骑军,轮番宿卫宫廷,最次的也是殿中司马、三部督之类,皆是最近两年着意拉拢的禁军将领。
在去年年底,司马越想要回京的消息流传开来后,他更是一狠心,将殿中武官尽皆封侯,可谓下了血本。
司马越入京有些日子了,一直不敢入宫觐见,忌讳的便是这些人。
难道他们也……
“陛下保重,臣要回乡了。”有人叹息道。
“陛下……”有人泣不成声,但哭而已。
还有人重重地嗑了几个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天子,仿佛在见最后一面似的。
“带他们出去!”王秉挥了挥手,下令道。
军士们上前催促。
殿中武官们再度行礼,慢慢离去。
王秉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事实上他有些奇怪,把人赶走就是了,何必让他们再来见天子呢?想到最后,始终想不明白的他,只能将其归结为司徒在向天子炫耀吧……
有点可惜了!
这些人,都是禁军诸营的中层武官,一朝散尽,会产生极大的混乱,需要不少时间来恢复。
更何况,他们并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离开,往往还有心腹下级军官被牵连,被赶走的远远不止这二十几个将领。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攻来,王秉不确定禁军会不会一哄而散。
接下来,得抓紧时间提拔新人,整治军心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想多留了,转身看了一眼帝后,行礼道:“陛下,从今日起,殿庭值守将不再由殿中将军负责。司徒有令,自东海国拣选八百骁勇之士,护卫皇居。他们一会便会来换防,陛下勿惊。”
禀报完后,他大咧咧地抬起头,看着天子,拱手道:“臣告退。”
说罢,带着甲士转身离开。
怎么说呢,既有些叹息,又有些兴奋。
在天子面前如此跋扈,对王秉而言还是头一回。
天子身边的侍卫都被换掉了,对司徒来说也是头一回。
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彻底掀桌子了。
王秉突然间想到了远在梁县的邵勋,不知道为何,方才还气势十足的他一下子萎了。
不过他很快为自己开解了:从东海国来的兵将,就没有不怕他的。
数万禁军将士,就没有不知道他的。
还好不用和他直接对上,不然王秉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对他说硬话动粗。
同时又不由得恶意揣测,如果邵勋还是殿中将军,司徒一纸命令将他赶走,他会不会落得涕泪交加的下场?
好可惜啊,没法检验。
王秉走后,华林园内空空荡荡。
司马炽愣了半晌后,突然大叫一声。
“陛下。”梁兰璧回过了神来,紧紧握住天子的手,柔声安慰:“陛下,司徒还是要脸的,不至于乱来。陛下且放宽心,假以时日,会有转机的。”
“你懂什么!”司马炽用力一甩梁兰璧的手,直接跑开了。
第八十五章 分兵
三四月间的朝堂大清洗影响深远。
不知道多少官员公卿下狱被杀,又不知道多少人逃离洛阳。
总之,在司马越彻底撕破脸,且更换宫廷卫士之后,朝廷的权威进一步沦丧——这次不是敌人打过来,而是司马越自己把朝廷脸面扔在地上,且还狠踩了两脚。
短期来看,他或许大大出了口恶气。
从长期来看,这是在缩减大晋朝的寿命。
司马家子孙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着实让人诧异。
五月初,廷尉诸葛诠“审判”完毕后,拟定一干乱党死罪,报予司马越幕府之后,刘舆、潘滔二人力主杀之,司马越同意。
于是尽斩缪氏兄弟、王延等十余人。
但不波及家人,亦不抄没家产,且允许各家子弟收尸安葬,算是给了面子。
五月初六,刘舆骑着高头大马,在数十随从的簇拥下,来到了国舅王延府上。
国舅府上正在治丧,刘舆视若未见,径直走了进去。
王延的子孙多在外地,一时未及赶回,尸首还是仆役领回来的,此时放在一张敛床上,用衣衾盖着,周围悬挂着白幔。
这就是小敛仪式了。
敛者,敛藏不复见也。
小敛用衣衾遮住死者,大敛将死者放入灵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