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360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0 字数:3066
他闭上眼睛,不敢看司马乂。
士度,我没有对不起你,我也是为了大晋江山啊。
你们再打下去,天下就要分崩离析了。
司马乂看他的眼神更可怜了,长叹一声后,消散于无形。
司马越又缓缓睁开了眼睛。
心中有愧疚吗?或许是有的。
人可以欺骗别人,但没法欺骗自己。将死之时,回忆一生过往,大脑格外清晰。
愧疚的是什么?司马氏祖宗的基业?还是黎民百姓?
或许兼而有之吧。
门外响起脚步声,又有人走了进来。
从事中郎王远远看着司马越的模样,眼泪流了下来。
“司徒!”他哭号道。
襄阳王司马范起身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
王收住悲声,默默坐下,直直看着司马越。
司马越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到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司马乂走后,何绥、高堂冲、王延、高光等人扑了过来。
他们满脸怒容,大声斥责,认为是他司马越搞坏了朝政,祸乱了天下,让士人颜面扫地,让百姓生不如死。
司马越无力地辩解着,但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震破他的耳膜,直到先帝的出现。
先帝手里抓着饼,笑呵呵地说已经原谅他了。
司马越又淌下两滴眼泪。
先帝继续安慰,说很多人坑害过他、侮辱过他、胁迫过他,他都不在意了。
他这辈子过得浑浑噩噩,出过许多昏招,闹过许多笑话,现在唯一在意的,就是这个天下。
他希望不要再有百姓被沉河,不要再有士人被杀戮,不要再三天两头闹灾,不要再打打杀杀了……
先帝吃完饼后,擦干了嘴角的血迹,向司马越挥了挥手,化成一片星光。
司马越下意识想伸手去抓,又无力放弃。他感觉到了生命的飞快消散,他已经到最后时刻了。
司马腾、司马虓、司马略是最后出现的。
他们看着司马越,唉声叹气。
一个后悔在邺城太过吝啬,一个嗟叹壮年暴毙,一个哀怨人生无常。
总而言之,他们早早落幕,无能为力,不能再帮他了。
三人消散后,司马越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三个身影:司马炽、邵勋、苟晞。
司马炽冷笑连连,道你也有今天啊,看我怎么把你的势力连根拔起。
苟晞不屑一顾,仿佛在嘲笑他食言自肥,把大好局面搞砸。
邵勋抱着剑,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我已经不欠你的了。
看到邵勋这个表情,司马越有些焦急。
“司徒!司徒!”耳边响起了轻声呼唤。
司马越回到了现实,眼珠转动了下,发现是刘洽、何伦、王秉等人。
大家都来看我,都来送我最后一程了啊。
“司徒,方才我等商议了下,愿奉司徒回徐州。”刘洽抹着眼泪,轻声说道。
“司徒,我们回东海吧。”何伦泣不成声,道:“当初一起出来,而今一起回去。我何伦对天发誓,愿奉世子为主,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世子?司马越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呃呃两声后,开口道:“去找邵勋,算我——求他了。”
“我去!”王秉上前一步,道:“我去求他派人护送世子回东海。”
“还有——”司马越又道:“我——拿匈奴没办法了,让他——好好打。”
王秉重重点了点头。
仿佛耗光了最后的力气,司马越微微闭上了眼睛,脸色愈发灰败。
众人默默坐着,等待落幕时刻的来临。
十四日夜,大晋司徒、东海王司马越病逝于范县。
第一百六十七章 打法
司马越死后,暗流立刻涌动起来。
按照他生前的遗愿,应该是想把镇军将军、世子司马毗请来,让众人辅佐他,继续控制兖、徐二州。
掌握军权的何伦、王秉、刘洽三人都表态了,愿奉世子为主。
他们三人既不是宗室,身份又不够高,还没太多名气,辅佐世子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也最能保障他们的利益。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世子接过来。
而在世子前来范县之前,兖州的军政事务不能没人打理。
政务要么是宗王,要么是王衍那种名气极大的士人,别人都不合适。众人推来推去,最后决定由襄阳王司马范代理政务。
何伦对此不是很赞同,但幕府僚佐都同意,最后也只能默认。
军务名义上由王府左长史刘畴、主簿何遂共管。
何伦、王秉之辈是兵家子,是役门,身份上不适合做主官。哪怕他们出身士族,但只要从事了役门,当了兵家子,训兵练卒,带兵打仗,那就是自甘下贱、自甘堕落,只配接受幕府士人的驱使。
考虑到刘畴是彭城人,何遂是东海人,都能为何伦、王秉乃至刘洽接受。
权力,就这样被瓜分掉了。
现在只等世子回来“还政”。
世子不来,这个幕府就只能散掉了,军队也会分崩离析。
事实上,这会已经有人辞别离府了,多为非青徐二州出身的外地士人。
他们要么回老家,要么前往建邺,后者占多数——说句悲哀的话,司徒先后两次出任兖州牧,也刻意拉拢过兖州士人,给了不少实权官位,但到头来还是青徐士人最可靠。
王秉离开范县之时,就看到了不少离开的士人,顿时暗叹一声:司徒刚走,幕府就有维持不住的架势,这时候若有外敌攻来,别看范县这有三万多军队,多半会被人一击而溃。
他带着百余骑、数百匹马,自范县南下,绕道济阴,得前幕府主簿卞敦(现为山简幕府司马)家族济阴卞氏相助,换了一批马,筹得了部分补给,遂一路向西。
进入陈留之时,已经是六七日后了。
入目所见,到处是残破的城邑、堡壁。
偶尔见到还有活人的坞堡,别人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直接射箭让他们滚开。
王秉叹息一声,抵达外黄县时,食水将尽。幸好此县县令还在,为他们艰难筹措了一批粮料。不过,正待离开时,又遇到四处劫掠的匈奴大军,被迫滞留在外黄。
王秉有些焦急。
幕府都开始散架了,再等下去,即便成功把世子迎回,怕是也不剩多少力量。
更何况,拖得越长,越容易被敌人知晓,到时候杀过来,怎么办?
他现在愈发深刻认识到了主心骨的重要性。
主心骨可以不用多厉害,但一定要有。只要能得到周围人的认可,那么这个团体就有凝聚力,反之就是一盘散沙,济不得鸟事。
得快点把世子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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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司马越刚刚病逝没两天,王秉还在路上的时候,荥阳、颍川一带普降大雪。
王桑忧伤地看了看东方,不知道故乡东莱怎么样了。
听说曹嶷和苟晞干了一仗,被打得大败亏输。
这么多年了,还是迈不过苟晞这座大山,王桑突然有些泄气。
今天已是十一月十六日,大军南下数日,即将渡过洧(wěi)水,向颍川挺进。
就在此时,河对岸冲来数骑,自冰面通过后,禀报道:“将军,有官军自南向北而来,打着‘邵’字将旗。前锋已与其厮杀了起来。”
王桑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问道:“还有多远?”
他不问来了多少人,只问还有多远,可见其心思。
“十里。”
“尔母婢!”王桑破口大骂:“十里才来报,干什么吃的?”
斥候讷讷不敢言。
“邵贼有多少兵?”王桑平复了下心情,问道。
“或有二万之众,多为步卒,骑军甚少。”
王桑稍稍放下了点心,但心很快又提了起来。邵贼没什么骑兵,他们也没有啊。
他们这批外系将领中,就属石勒骑兵最多,其他人都一个鸟样,有个千余骑、两千骑顶天了。此番南下,总共只带了一万步卒、五六百骑兵,就骑兵数量而言,和邵贼伯仲之间。
不行,得联络逯明等人。
他们帐下一堆杂胡骑军,有他们相助,才有信心面对邵贼。
信使很快就出发了。
王桑看着阴沉的天空,纠结犹豫。
两军相隔十里,这个时候撤的话,怕是又要演变成当初共县的那场大溃退。
而且,缴获了这么多财物,行军起来非常迟缓,除非将其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