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669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2      字数:3498
  这是铁了心当匈奴走狗了,和赵固、王弥一个鸟样。也就曹嶷识相,但他胃口太大。
  “令狐泥图什么?”邵勋奇道。
  不过,没有杀使者,只是驱赶,就证明还有戏,不是死硬分子。
  “他和刘越石有仇。”卢志叹道。
  “还有一事。”卢志很快反应了过来,道:“石熙、高绛二人在章武遭鲜卑骑兵突袭,石熙惨败,损兵泰半,带着数百人退守束州(县)。高绛损兵千余,狼狈东奔,幸得当地归正豪族相助,攻取了章武(县)。”
  “段部鲜卑竟然南下了?”邵勋立刻扯来地图,仔细审视。
  如果段部鲜卑来的人马够多,且足够果断、进兵迅速的话,那么完全有可能在金正反应过来之前,抄截其已脱离运河的粮道。
  这是个大麻烦!
  “段部鲜卑领兵者是谁?现在何处?”邵勋抬起头问道。
  “先锋是段末波,或有四五千骑。有无后续兵马不知。”卢志说道:“段末波部分散在文安、东平舒两地。”
  “嗯?没有西进或南下?”邵勋有些惊讶。
  从军事常识来说,既然打了个突袭,重创石熙、高绛二人的渤海兵,那么接下来就应该迅猛突进,想办法切断金正的后勤补给线,怎么还逗留在章武?
  “他们在劫掠……”卢志回道。
  邵勋与他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以为他是来给你背后一击,打乱你阵脚的,其实他是来劫掠的,只是顺手打了一下你的兵,报点小仇罢了。
  邵勋放下地图,在屋内踱起了步子。
  良久之后,他转身看着二人,道:“我得去趟北边。”
  “不可!”卢志还没说话,蔡承急了,忙不迭地劝道:“明公若只率亲军北上,太危险了。河北初定,难免有丧心病狂之徒,一旦起了异心,亲军不足千人,恐有危险。”
  卢志脸色有些不豫,却难得地没有反驳,他还是知道轻重的。
  什么事都怕万一。
  去年以来,河北诸郡国确实闻风而降,形势一片大好,但万一有谁看你带的兵少,起了坏心思呢?这里不是河南,大部分人和你的联系并不紧密。
  邵勋被他们这么一劝,觉得有道理,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给安阳传令,让侯飞虎带着黑矟军过来。”他吩咐道。
  卢志、蔡承二人放下了心。
  陈公可不能出事。他一旦身死,天知道河南、河北会变成什么样。
  江东司马睿肯定没本事接手这么大的地盘。
  天子更不行。
  届时就是军头各据一方,互相攻杀。陈公一手创立的银枪军、黑矟军不知道会演化出多少个军阀。
  “明公,仆有一事相告。”卢志突然说道:“有关幽州之事。”
  第四十七章 北上联络
  邵勋一伸手,一只金雕从天而降,落在皮套上。
  尖利的喙不断啄食着鲜肉,大快朵颐。吃完之后,见没有新鲜牛肉了,于是振翅而飞,消失在天空之中。
  “幽州诸人就罢了,段部鲜卑也能招抚?”邵勋说道:“鲜卑便如此鹰,饥则为用,饱则飏去,足信乎?”
  “虚与委蛇罢了。”卢志胸有成竹地说道:“先稳住其心,待其他方向战事平息,再慢慢摆布,可收全功。”
  “如何做?”邵勋有了点兴趣,问道。
  “段部有诸多首领,曰‘段末波’、‘段疾陆眷’、‘段匹磾’、‘段文鸯’、‘段涉复辰’等……”卢志娓娓道来。
  原来,鲜卑首领、辽西郡公段务勿尘死后,如今并没有一个能够完全号令整个部落的首领。
  务勿尘长子疾陆眷嗣爵辽西郡公,但他不能完全做主,只能说是明面上的老大。
  其弟段匹磾、段文鸯、从弟段末波、叔父段涉复辰各有部众,在幽州境内耕牧,未必都是一条心。
  卢志认为,或许可以居中挑唆,分化拉拢,又打又拉,将已经元气大伤的段部鲜卑给吞并了——他们已经失了祖地,如今完全是靠临时侵占的王浚地盘过活,搞他们十分正当。
  “我本不想插手幽州之事。”邵勋叹道:“既然段部已至章武,那么就不得不直面了。如果能分化拉拢,能省不少事。子道,你来操办吧。”
  “要想分化瓦解段部,需得先夺幽州。”卢志提醒道。
  “我快打不动了啊。”邵勋苦笑道。
  河南四战之地,八面来草,哪那么简单?
  江东司马睿兵分三路,他都没敢主动出击。
  陈郡、汝南、汝阴、南顿、新蔡、谯国、沛国以及南阳五郡国在秋收后征发了丁壮,但都在本地驻防,不出击,为何?
  因为出征和驻防的成本大不一样,相差极大。
  新粮刚收,士兵就食于本地,甚至没集结之前吃的还是自家的粮食,集结之后也免于长途转运,消耗是很低的。
  可一旦出征,那花费可就没数了。
  就如河内、河北,如今匈奴的消耗就比较低,他的消耗就很大,因为他是进攻一方,还没法大规模就食于敌。
  如果再攻幽州,王浚的粮仓能补充消耗吗?
  “明公何须如此?”卢志笑了,只听他说道:“若还需明公动用大兵攻取幽州诸郡,老夫何敢言功?幽州还有其他解法。”
  邵勋霍然转身,看向卢志,道:“果真?”
  卢志轻捋胡须,笑而不语。
  邵勋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只道:“子道速速教我。”
  卢志这才点了点头,道:“王彭祖刑政不修,士民皆怨,看似强盛,实则不堪一击。府中僚佐,各怀鬼胎,但揽权索贿,正事是一点不做。除了歌功颂德之外,几乎没什么用。观幽州诸郡之兵,略可用者止万余人罢了。将校之中,堪称知兵者唯督护孙纬一人。如此种种,正是明公谋取幽州之机,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邵勋还在反复权衡。
  这就像是有人一块钱卖给你一家工厂。这家工厂本身有价值,也有负债,整饬好了是可以赚钱的,前提是你投入大量资金将其运转起来,并还掉债务。
  良久之后,他朝卢志笑了笑,道:“确实,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事,尽付予子道了。”
  卢志大喜,道:“明公静等便是。”
  “不过——”邵勋话锋一转,叮嘱道:“稍稍稳一稳,别太急了。今刘曜入常山,或有大战,若幽州再乱起,恐分我兵马、资粮。”
  “事情做得干净,便无后顾之忧。”卢志看着邵勋的眼睛,说道:“明公起于微末,百战功成,赌一把就是了。”
  “子道赌性如此之重?”邵勋笑问道。
  “为明公能安坐邺城,不得不为之。”卢志说道。
  邵勋笑而不语,没正面回答这句话。
  之前卢志提议修缮邺宫、整饬园林,以便他住得舒服点,甚至于,卢志还提议广选河北崔氏、卢氏、华氏、刘氏、程氏、石氏等大家女子入邺宫,供他戎马倥偬之间享用……
  这些都被邵勋婉拒了。
  卢志打的什么主意,不问可知。但在这件事上,他已经定下了决策,不便更改了——浚仪已经选址完毕,就等役徒、钱粮、材料到位,开始修建了。
  他不是河北之主,而是河北、河南共主,且河南更亲近一些,是为根基。
  “子道你放手去做吧。”邵勋说道:“出什么事,我担下来便是。”
  “诺。”卢志欣喜道。
  陈公就是这点好。事前犹豫,反复商议、推敲,可一旦下定决心,他就会担负起责任来,不会让臣子一个人背锅。
  卢志离去之后,邵勋则坐了下来。
  世家大族的关系网,就是这么盘根错节,尤其当有个四世三公九卿的豪门家族居中联络之时,更是威力惊人。
  他们能这样对付王浚,也能如此对付……
  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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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志的动作非常快,并且下了本钱,派三子卢诜快马加鞭,带着百十个随从,先至安平,复至博陵,一路都有照应。
  离开博陵之时,鲁口镇将苏丘闻卢公之名,肃然起敬,拣选了三百精骑,护送卢诜北上高阳。
  八月底,一行人抵达北新城,入住了高阳许氏的庄园。
  “仪祖。”卢诜躬身行礼。
  “子立。”许式还礼。
  行完礼后,两人尽皆叹了口气。
  侍中许遐被迫去关中,这是一条死路。
  根据在邺城得到的消息,数月前刘粲攻取北地,大败各路晋军。
  主力会战结束之后,匈奴的动作一下子快了。
  刘粲复攻新平,又一次击败晋军残余势力,然后又打又拉,得扶风、始平二郡。
  到了这会,休整得差不多了的刘粲已把目标指向安定、略阳。
  许遐这个时候去关中,危险性极大。
  而这个许遐,就是许式的从兄,出身高阳许氏,乃曹魏名士、中领军许允之孙。
  “我来之时,但见庄子上兵马云集,刀枪森严,仪祖这是想好了?”卢诜问道。
  “今后还望卢公提携。”许式叹道。
  卢诜点了点头,道:“家父也需要许氏这样的高阳冠族相助。”
  “定唯卢公马首是瞻。”许式松了口气,说道。
  话说开了之后,二人亲近多了。
  许式提起了幽州之事。
  “燕国刘翰,德素长者;北平阳裕,干事之才。王彭祖皆不能用之,陈公若来,擒之必也。”许式拉着卢诜往书房走去,路上说道:“而浚府将佐、彭祖亲戚之家资,皆至巨万。尤以朱硕、枣嵩二人为最,纳贿乱政,乌烟瘴气,而浚不能责,不败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