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000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5      字数:2923
  又过半个时辰,五百羯人骑兵带着一千五百匹马紧随其后。
  申时,第三批一千府兵上马离去。
  接着又是一千羯骑……
  中陵川河谷之中,万马奔腾,气势雄浑。
  无数马蹄越过浅滩,水花四溅、百草尽折。
  无数勇士为了人人艳羡的官位,为了传诸子孙后代的土地,豁出命去,脚不旋踵。
  虽只有少少数千人,但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却让远近观望的众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雄鹰翱翔于高空,似乎也在为这支部队送行。
  拓跋思恭是第一批出发的。
  这次没让他当斥候,而是跟着其他两位向导一起走在大部队前面——他有自知之明,以那两人为主,非必要的话,他不要插嘴。
  行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不仅仅是因为路不太好走,更是刻意控制马速,以防突然遇敌。
  行军途中,拓跋思恭偶尔会抬头张望四方。
  到处都是连绵不断的山岭。
  山坡之上,偶尔还能看到洁白的羊群,以及被吓得目瞪口呆的牧人。
  这个时候,拓跋思恭就会在心里暗笑:看看,你躲到这里放牧,不还是被我们找到了?
  当然,他们不会管这些单个的牧人。
  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在向导的带领下,前进、前进、再前进。
  他们穿过了几有一人高的蒿草。
  从远处望去,所有人都只露出肩膀和脑袋,在草海中快速奔驰着。
  他们在河边牧马。
  中陵川静静流淌着,岸边一字排开无数的乘马,偶有一两匹高声嘶鸣,很快就被骑士安抚了下来。
  他们越过了满是灌木和乱石的河滩。
  有的马儿在这里别了腿,痛苦地倒在地上。骑士无奈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其他人从他们身旁掠过,毫无停顿。
  他们还遇到了一股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游骑,乱箭施放之下,五名游骑尽数倒地,仅有一人侥幸存活,拷讯出有用的信息后,直接将他勒死在了草丛里。
  入夜之后,大军寻了一处山谷露营。
  一整个下午,他们行军五十余里。
  急促的马蹄声在后半夜响起。
  所有人都被惊醒。
  军官们快速下达着命令,一千府兵从鞘套中取出了各色器械,做将战状。
  山谷中静悄悄的。
  拓跋思恭看了看左右。火把被点燃了起来,照亮了一副副严肃又狰狞的面孔,以及那闪烁着无尽寒意的兵刃。
  不远处响起了口令声,接着便是低声交涉。
  片刻之后,带队的秦三下令解散。
  拓跋思恭松了口气,原来是送换乘马的人过来了。
  府兵们齐齐行动,将今天骑了半天的乘马交给辅兵,将领到的新马安顿好,各自和衣歇息。
  二十九日的行军一如既往。
  *****
  牧人阿六敦正拿着斧子,气急败坏地追着一只鼹鼠。
  这种动物最可恶了,经常在地上挖洞,毁坏草皮,破坏牧场,每发现一只,他都会穷追不舍。
  但今天这只鼹鼠成精了,怎么抓都抓不到,就在他聚精会神追杀的时候,几只马蹄踏过了他家的草地。
  阿六敦气得不行!养羊的草地能随便践踏么?
  正要破口大骂的时候,却呆住了。
  无数骑士从草地上掠过,他们都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死物一般。
  阿六敦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但很快就腾空而起,一柄钩镰枪勾住了他的皮裘,让他跌跌撞撞地靠了过去。
  捕捉他的骑士一用力,将他拽上了马背,然后策马离开大队,仔细审问了起来。
  拓跋思恭扭头看了下此人,有些可怜他,但也就是“有些”而已。
  疾驰的大队骑兵跃上一个沙堆,居高临下审视着下方。
  低处的河谷地内,长满杂草的土城、破烂的帐篷、干燥的牛粪、咩咩乱叫的羊群以及惊慌失措的人群随处可见。
  秦三一挥手,五百人越过沙堆而下。
  箭矢激射而出,马刀高高举起,如匹练般斩下。
  大群骑兵冲进了土城之内,弓刀所过之处,吐血倒地者不知凡几。
  他们很快杀透了整座土城,从另一侧的木门驰出。
  秦三再一挥手,又是五百人下马,快速冲进了混乱的土城内,收拾残局。
  远处正被审问着的阿六敦听见了惨叫声,顿时挣扎不休。
  斥候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了,直接绕到了他身后,匕首横着一抹,鲜血飙溅而出。
  拓跋思恭看得心惊胆战。
  他知道,这种土城有点类似单于都护府的军镇。
  区别在于军镇士卒的家人在附近种地,这些堡寨守兵的家人在附近放牧。
  这里他甚至来过一次。
  多年前有人说这是汉武成县旧址(今和林格尔县新店子镇东),他不清楚,可能是吧。
  这个土城鼎盛时期其实驻扎了不少兵马的,而今却不知都去哪了。
  拓跋思恭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忍直视近在咫尺的杀戮。
  下午时分,远处又一队骑兵驰过,带队的是陈金根。
  他把包括拓跋思恭在内的几名向导都带上了,总计一千府兵、五百羯骑继续沿着荒凉的河谷前进着,现在由他们充作先锋。
  傍晚时分,天空居然飘落了几丝细雨。
  大军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加快了速度,直到马儿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了为止。
  这一天,他们行军了上百里。
  拓跋思恭站在高岗上,看着远处呜咽的松林以及蜿蜒流淌着的河流,暗暗叹了口气。
  河湾处的牧草长得又高又密,本来是一处很好的放牧所在,如今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夜色渐渐笼罩了大地。
  上千军士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沉默着啃着干粮。
  吃完的人也没有休息,而是拿出砺石,轻轻磨着刀。
  拓跋思恭也拿出了自己的角弓和步弓。
  弓梢上的野羊角苍劲有力,用黄羊筋拧成的弓弦非勇士不能拥有。
  他有预感,战斗的时刻不远了。
  “离盛乐还有多远?”陈金根走了过来,轻声问道。
  “得绕路,或者弃马步行,翻山越岭。”拓跋思恭指着远处黑沉沉的仿佛巨兽一般的山岭,说道。
  “翻山有多远?”
  “八九十里,不好走。”
  陈金根嗯了一声,低头不断思索。
  ******
  五月最后一天,陈金根等人终究没有选择直接翻山,而是沿着中陵川(此处河段现代名‘红河’),继续西行约七十里,直到人困马乏,才找了处隐蔽之地停下来歇息。
  傍晚时分,秦三赶了过来。
  陈金根和他一起登上一处山坡,俯瞰远处一座破败的城池。
  秦三对照着地图看了半天,道:“汉时沿中陵川自西向东设了桐过(今清水河县小缸房乡城嘴子故城)、骆、武成三县。武成县已过,这里定是骆县(今和林格尔县大红城乡)故址了。”
  “贺兰蔼头从哪里来?”陈金根问道。
  “不知。”秦三老实道:“如果不从我们的来路过,便是走树颓水(今清水河)。”
  “他走的是树颓水。”不远处驰来一骑,二人寻声望去,却是金正,立刻行礼。
  “善无那边没有看到索头大队,定是从中陵源那边斜插过去,进入树颓水河谷了。”金正说道:“其间或有部落接济,也不用打仗,最适合这种仓皇奔窜之人。”
  “轰隆!”金正刚说完这句话,天空便打起了惊雷。
  昨日下了一场细雨,今日可能要下暴雨了。
  秦三、陈金根看着渐渐被夜雨笼罩的大地,有些忧虑。
  “这雨下得好。”金正突然笑道。
  二人似有所悟。
  夜越来越深沉了,雨也越来越大。
  瓢泼大雨之中,两千甲士仔细检点着器械,然后在军官的带领下,鱼贯出了宿营地。
  他们连件蓑衣都没有,才走出去几步,浑身上下就已淋了个通透。
  秦三一马当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