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002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5      字数:3552
  至于丘敦氏以及他接应到的合九千人,一部分跟着他北上了,另有数千人滞留在太罗水(偏关河)两岸的部落间休整。
  一方面是抵挡晋军可能自岢岚发动的攻势,之前已经被他们击败一次了,但难保还来。
  二来么,丘敦氏觉得可分批渡河,至河西后再折回盛乐。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贺兰蔼头想生气,却已经生不来气了,因为丘敦氏很明显想把部队带走,回到河西他家的牧地内。
  这便是树倒猢狲散的生动写照,贺兰蔼头不想撕破脸,于是默认了。
  他又最后看了一眼南方,之前给他们提供补给的部落,在大军路过时很顺服,但将来呢?他们会投向哪一方?
  贺兰蔼头心里知道答案,但他不想说,宁愿自己骗自己。
  大军迤逦而行。
  浸透了雨水的道路不适合奔马,几乎所有人都从马背上下来了,牵着缰绳,垂头丧气地走着路。
  有人愤愤不平。
  南下后打过败仗吗?似乎没有,但他们就是被迫撤退了。而一旦撤退,局势就不在自己掌控下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会肯定有晋军骑兵入山了,正在想方设法追蹑他们的行迹,试图衔尾追杀。
  这个结局无疑让人感到愤懑,乃至于无法接受。
  那么是谁造成了这一切呢?答案不言而喻。
  有人则神色忧愁。
  本来就是强行捏合在一起的,至今不过两年罢了。此战你大可以嘴硬说没有战败,但大踏步、狼狈撤退是事实,这对威望没有损害吗?
  丘敦氏已经不愿意尊奉号令了,他们想去河西自家的牧场,还分走了数千人马。
  纥豆陵氏在善无战败,多半投降了。
  至于遮护后路的伊娄氏等部落,在如今这个局面下也很悬。
  他们好像真的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回盛乐,看看能不能拼一把,如果不能,那就果断北撤,哪怕带不走几个人,也要坚决走。
  实力大损不要紧,以后还有机会拉拢那些部落重新投靠过来。蔼头就是舍不得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势力,以至于此。
  还有人则显得非常麻木。
  他们看起来已经无所谓了。原本他们支持翳槐的决心就不是特别坚定,如果翳槐一直赢下去,那他们会慢慢变成其坚定的支持者。
  但两年过去了,战争也进入到了第三年,他们偶尔能抢到一些财货、奴隶,但总账一算,入不敷出,比起战争消耗来屁都不是。
  更别说他们还死了人,死了很多人。
  他们该怎么办?他们只想结束战争,无论谁赢都无所谓。
  大军就在这么一种颓丧的气氛下前进着,仿佛烂泥地都成了很多人发泄的途径,他们愤怒地趟着水,心中骂骂咧咧。
  突然之间,“咚咚”的鼓声击碎了所有人的遐思。
  充当前锋的数百人已经发现了堵截在前路上的营垒。
  他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看到那高高飘扬的“晋”、“南中郎将金”的大旗时,顿时愣住了,进而遍体生寒。
  营垒好像还未完全完工,但壕沟、土墙、鹿角却已经布置完毕。
  土墙后是一道用大木搭成的简易墙体,墙上站了不少人,刀枪齐备,严阵以待。
  他们来了多少兵?怎么来的?伊娄氏已经投降了吗?
  一瞬间,无数问题涌上鲜卑人的心头,进而士气狂泄。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击破
  有些时候,战场上拼的就是一口气。
  金正手头不过三千出头的步卒,外加约五百骑兵,即便扼守要道,列栅戍守,但仍不免有腹背夹击之虞。
  昨夜一场厮杀,肯定有漏网之鱼。
  他们孤身出逃,没法骑马,但要不了几天,就是走也走回盛乐了。
  如果半途再遇到巡逻的游骑,或在附近放牧的部落,还可以央求他们传信回去。
  三天,最多三天盛乐那边就会得到消息。
  然后便是紧急议事、调遣兵马、发放物资、委任统帅,这个过程快的话一天,慢的话两天,然后再花两天时间行军而至。
  也就是说,最多六天后,他们就将面临来自背后的打击。
  如果有部落首领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己率兵南下,可能更快。
  这个时候,拼的就是谁胆大,谁更能坚持了。
  中陵川上游也有己方的援军在往这边推进,金正不指望王氏发兵救援,但马邑方向的援军就是爬也爬到善无了。他们一来,留守善无的兵马便可沿着河谷西进,增援而至。
  太阳渐渐升起,金正站在一处高坡上,仔细俯瞰整个战场。
  敌军约有四千多,马匹六千余。
  索头浑身泥猴也似,士气看起来也不怎么高昂。军官下令整队时,半天才整完。
  最可怕的是,他们现在要下马步战,攻打营垒。
  金正在山坡上等到了太阳西斜,索头都没有发起进攻。正诧异间,却见南方又来了一支部队,人数三千上下,大概是跟着贺兰蔼头一起北撤的部族兵。
  原来在等援军!金正冷笑一声,来了正好,一起打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索头终于发起了第一轮进攻。
  他们凑了一些骑兵用的小圆盾,又临时鼓舞了士气,因此看起来像模像样。
  从金正的角度来看,漫山遍野的索头正一步一滑地前进着,走着走着,连队形都散乱了。或许,他们的阵型本来就摆得不好,骑战的战术和步战天差地别,有点难为他们了。
  陈金根站在木墙上,本来还有点紧张的,这会大大松了一口气。
  只要索头不上马,不乱跑、乱窜,不四处袭扰,下马和他们面对面硬碰,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嘭!”吊桥放了下来。
  一千六百余名府兵鱼贯而出,准备列阵,他们竟然不打算安守营垒,要与敌人野战。
  “来啦!”阵前突然响起一声大喊。
  晋军戍守的木墙之外是壕沟,壕沟外则是一道土墙,土墙再外面,还有乱七八糟的鹿角,此时已有约百名重金招募的壮士站在那里。
  见到索头结阵而来,他们毫不畏惧地相向而行,身上穿着难得的铁铠,大声喊叫着给自己鼓气——因为长途奔袭,所携铁铠并不多。
  索头在渐渐逼近。
  他们的军官也在努力约束阵型,不令其变得更加散乱。
  “我观索头比流民还不如!”百名壮士拿着各色器械,仿佛春游一般,阵型特意散了开来,走着走着便有人大笑道。
  “爷爷需要酒器,谁献上脑袋?”
  “索头,待攻破盛乐,便要尝尝你家娘亲的滋味。”
  “我还缺几个奴隶,谁跪地投降,饶你不死。”
  “这铁铠真碍事,爷爷不穿了!”
  他们一边走,一边豪气冲天地大喊着。
  索头愣愣地看着他们,听不懂他们在叫喊些什么,只知道大概不是什么好话。
  但最令他们感到震撼的,则是区区百十人就敢直冲而至,视他们如无物。
  有那懂行的,知道这是邵勋非常喜欢的一种作战方式:许以厚利,招募技艺娴熟、敢打敢拼的壮士,编为“战锋”,或曰“散队”。
  他们人数很少,但都如亡命徒一般,活跃于己方步军大阵之前,临战时突击对方,扰乱其阵型,给己方大阵创造机会。
  眼前的就是这帮亡命徒了,以生命为赌注,博取那一步登天的机会——最关键的是,梁王信誉很好,他真给。
  鼓声陡然激烈了起来,双方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百名战锋分成了三部分,各冲一处。
  刀盾手居前,长枪手、重剑士紧随其后,上百人齐声呐喊,气势如虹。
  对面射来了大蓬箭矢,不断有战锋痛呼倒地,剩下的人加快脚步,紧紧跟在盾手后面,冲到了索头阵前,短兵相接。
  “把脑袋给我!”一人手持重剑,硬扛着刺过来的两柄长枪,用力劈斩在对面之人的脖颈上。
  鲜血飞溅而出,但脖子却没能掉下来。
  他似乎愈发恼怒了,又找上一人,怒吼道:“给不给!”
  重剑劈开一根长矛,反手又荡开一杆,卯足了劲往里冲。
  前冲过程中,甲片上全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已弄不清有多少刀枪在招呼他了,他也不打算弄清,只拼了命前冲。
  被他找上的敌人已经被近身,长枪派不上用场,只能连连后退。
  但没用了,重剑兜头劈下,几乎把半个肩膀都卸下来了。
  “还没断?”这名府兵更恼怒了,再度举剑。
  他完全放弃了防守,全凭身上铁铠硬抗,重剑挥舞之下,带着呼啸的劲风,每下必斩一人。
  后排索头从人与人之间的空隙内刺出长枪,前排的则握住枪杆中部,从上而下刺击脚踝、小腿,还有人直奔面门而去。
  愤怒的府兵低着头,兜盔很快被打落在地,披头散发,身上各处也隐隐传来剧痛,他烦躁地大吼一声,使尽全力前冲几步,在密密麻麻的枪杆、人丛中找准一人,飞快斩下。
  “咔嚓!”颈骨似乎断了,鲜血喷得老高。
  “死!都死吧!”府兵似乎被身上的疼痛弄得受不了了,奋起最后的余力,朝人最多的地方挤去。
  见到他过来,索头纷纷后退,阵型混乱无比。
  “杀!”府兵双目通红,重剑上下飞舞,似是进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
  “我有五个儿子,都长成了。哈哈,我有五个儿子!”在又把一人的胸腹给斩得鲜血淋漓之后,一杆长枪刺中他的咽喉,府兵的冲势戛然而止,无力地栽倒在地。
  “这红土挺好的,适合埋我!”又一名铁铠府兵冲了过来,接连斩杀三人后,被人刺中脚面,踉踉跄跄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