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066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6 字数:3365
所以,他可以重用河陇地方豪族,可以收编他们,但带头搞割据的张氏家族是不能留的,最次也要强迁回中原。
给个教训,展示手段之后,才可以启用氾氏这样的河西豪族,他们心中畏惧,才不会狮子大开口,胡乱提条件。
这个道理,他昨天讲给念柳听过,并结合他所提方略,做了深入点评。
以具体事例进行教育,这就是言传身教,效果比干巴巴讲道理好太多了。
至于今天为何特别礼遇氾、隗、北宫三人,也是有原因的,他后面也会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讲给念柳听。
这都喂到嘴边了,要是还不懂,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就是不堪造就!
“三郎。”酒酣耳热之际,邵勋坐到北宫纯身侧,道:“今中原已平,四方尚有战事,尚未尽得全功。西中郎将之职给你留着,速来帮我,勿要推辞。汝之家人,我可书信一番,张公庭(张骏)想必不会拒绝。”
“大王,我……”北宫纯纠结无比。
“都是为国效力,何分彼此?”邵勋说道:“杨难敌、杨坚头兄弟目无法纪。阴平诸贼降而复叛,我实恨之。三郎可为我将其剿灭,如此,我又何惜名爵?”
北宫纯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凉州”,一会“朝廷”,一会“西平公”,一会“梁王”,又一会“凉州偏安一隅”,又一会“大梁即将开国”……
各种思绪搅和在一起,几乎让他迷乱了。
“三郎!”邵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呼唤道。
北宫纯正乱着呢,酒意又上涌,更乱了,听得邵勋呼唤,抬起头来看着他,不知道怎地,下意识说出两个字:“陛下?”
邵勋一愣。
卧槽。你这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不过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哈哈大笑道:“君醉矣。”
北宫纯知道失言,面红耳赤,只不停饮酒。
他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脑子很乱,就蹦出了这两个字。
氾袆、隗瑾见得,皆用异样的眼神看向北宫纯,暗暗揣摩他到底是酒后失言,还是真心投靠了。
不过,他投靠过去似乎也不奇怪。
北宫氏素为凉州豪右,部众很多,他又没公开反张,未必能拿他怎么样。
只是,心中多有叹息之意。
谁不喜欢名爵、官职呢?
北宫纯一介武人,居然能当西中郎将。稍稍立点功,还有爵位赐下,谁不羡慕?
梁王又和他有过一起上阵厮杀的交情,至今念念不忘,故出言挽留,情真意切,真是北宫纯的造化了,也是北宫氏的造化。
遥想汉时还是造反的贼子呢,眼见着要成开国新贵了,际遇之离奇,可见一斑。
同时,也可从侧面看出,梁王是个厚道人,重情重义,慷慨大方,这等品性出现在天子身上,可不太容易。
北宫纯都能当西中郎将,那么索氏必然也会崛起吧?
已故的“敦煌五龙”之一索靖可与梁氏、皇甫氏有姻亲,他们勾连起来一点不费劲。
梁芬是什么人?梁国吏部尚书。
梁王开国后,他顺理成章为新朝吏部尚书,甚至尚书令的可能性都很大。
他勾勾手指头,索氏可能抵挡得住?
唉,梁王的手段他们不是看不出来。
把北宫纯拉出来做个表率,高官厚禄给着,让其他人艳羡不已。
当然,也有不羡慕,铁了心搞割据的,但梁王还有后招,就是分化瓦解。
内部不齐心,三心二意,还打什么打?
氾袆、隗瑾二人一时间有些眼热,又有些忧虑,心情很是复杂……
宴会结束之后,邵勋带着众人夜宿金谷园。
其间,他找了个机会,与念柳将今日之事复盘,详细讲解了一遍。
末了,他看着三子,道:“过几天,你就去邺城,把桑梓苑管起来。你也十六岁了,我家人丁单薄,宗党不盛,你们可没资格浪荡在家。这个年岁,为父我已经上阵杀敌,护卫东海——呃,总之阿爷这会已经名动一时。”
“你阿娘已经知晓此事了。这几日你在她跟前尽孝,随后便走马上任吧。管好一苑,为父才放心让你管一县乃至一郡。”
“知道了。”念柳乖巧地应道。
同时有些疑惑,父亲方才说他十六岁那会怎么了?护卫东海王吗。
第十一章 新丞相
“丞相!”
“丞相!”
太极殿前,下朝的官员见到王衍后,纷纷行礼。
其实这种称呼不太合理,因为这里是洛阳,并非梁国。他们这么喊,有点把王衍当成开国后新朝丞相的意味。
但老王还是很受用。
与众人寒暄完毕后,他出了宫城,回了自宅。
没过多久,一大群官员、士人蜂拥而至,将王宅变成了小朝堂。
王衍将众人请进了书房,一一落座之后,拍了拍胡床扶手,叹道:“老了,还是坐胡床舒服。”
众人一听,纷纷凑趣笑道:“丞相走路都带风,何言老耶?”
王衍哈哈大笑,确实没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也是奇了。
“凉州使团回去了?”仆婢们上完茶水后,王衍让人把门带上,问道。
“父亲,昨日便走了。”王玄坐于王衍下首,第一个答道。
他在田曹尚书的位置上坐了许久了。
王衍当丞相后,出于多种考虑,奏请将其调任冀州刺史,邵勋同意了。
原冀州刺史刘畴上月巡视诸郡时,得了急病,暴卒于馆驿。
虽然不太道德,但王衍还得说他死得好。
刘畴出身彭城刘氏,其父刘讷乃“金谷园二十四友”之一,官至司隶校尉。
刘畴举徐州秀才入仕,曾为司马越核心幕僚,后又是考城幕府诸位干将之一,官至冀州刺史。其弟刘松现为上洛太守。
他有个从弟刘隗(字大连)原本也是司马越党羽,官至彭城内史。后随司马睿渡江,非常受器重——此为自然之事,大家原先都是东海王的人,又一起渡江,亲近很正常。
刘隗在建邺名气不小,专门干纠劾他人之事。
先干倒了护军将军戴渊,再以服丧期间婚嫁、宴请为由弹劾王籍之、颜含、周顗等——当然,有的人丢官去职,有的人就下不为例了(罚俸一月)。
司马睿的行参军宋挺在举主死后,强娶其爱妾,还盗窃官布六百余匹,被免官。
奋武将军阮抗欲以宋挺为长史,被弹劾。
刘隗直言宋挺霸占举主爱妾的行为“违背三纲、有悖人伦”,阮抗明知其事,却不认为这是错误,应一同治罪——有一说一,若刘隗归顺,邵贼都不敢用这人……
刘畴一死,裴氏失一大将,快哉。
王衍高兴地捋了捋胡须,道:“眉子,这两日你与刘敦正(刘泌,陈留太守)交卸一下田曹事务,速速上任。”
“是。”王玄应道。
他其实不太想去河北。
年纪也不小了,还折腾个什么劲?
父亲也是的,虎头那样子就你在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虎头虽然喜武事,但文学、乐理并不差,惠风还挺喜欢他的,经常教他为人处世、打理政务的本领,听说还不错。
但怎么说呢?父亲看不穿啊。
虎头母族这个背景,梁王真会给他机会吗?难说。
“莹之,你也不要着急。”王衍又看向一人,道:“汝父兢兢业业多年,大王看在眼里,许了陈留太守之职,这便算是出头了。他出头了,你总有机会入仕的,别急。”
“我听丞相的。”卞滔低眉顺眼道。
其父卞敦,以前是司马越的主簿,后来去给荆州山简当司马,再又北渡。
他的仕途坏就坏在南渡上,回来后得重新熬资历。
好在他运气不错,在邵勋接手考城幕府的时候,当过他的军谘祭酒,后来再给王衍当军谘祭酒,现在终于外放当太守了,还是陈留这么一个要害之地。
卞滔以前不懂事,但在父亲疾病缠身之后,一下子慌了,再不敢背地里说梁王坏话了,上进之心突然就热切了起来。
现在他算是投靠了王衍。
济阴卞氏门第甚高,与裴家也有姻亲关系,本家还有人在建邺当官,王衍最终会不会用他,并不好说。
“禅让之事——”王衍的目光落在洛阳朝廷太常丞刘群身上,道:“不要拖延。六月十五望日朝会,你来提。”
“遵命。”刘群应道。
这是好事,只要你舍下脸皮。
望日朝会上由他提出话头,群臣装模作样讨论一番,然后以天子名义下第二封禅让诏书。
每次由谁提出,这是有讲究的,竞争也很激烈,因为不要脸的人越来越多。
作为东莱刘氏子弟,自家叔父(刘暾)年事已高,眼见着老糊涂,没几年好活了,自然要抓住机会。
青徐士族么,投靠王太尉是自然之事,好处多多。
这不,眼下机会不就来了么?
“惜哉!老夫要去汴梁了,无法见得如此盛况。”王衍叹息一声。
洛阳并非梁土,作为丞相,王衍自然要去梁国理政。
攻灭匈奴后,平阳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梁国当还于旧都汴梁。
不过,今年汴梁城只会有小规模的营建,不会大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