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180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7 字数:3473
临走之前,还不忘强调一句:不许浪战。
众人会意,更乐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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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陶臻,幕府参军陶斌就更加谨慎了。
前些日子派出去的三百骑兵就回来一半,让他痛惜不已。
江南本就少马,骑兵传统更弱,一下子损失百五十骑,真的肉疼。
武昌还有一些骑兵,不过他们的马是从宁州取得的,相对矮小,不是很好用,冲起来也没有气势,只适合拿来追击败兵。
二十二日,一批水师舰船开进了江陵城南的水寨。
入夜后,幕府长史周抚入城。
“道明,说实话这个城我是真不想入。”进了陶宅后,周抚便说道。
“长史莫非以为这是龙潭虎穴?”陶斌笑着拍了拍手,让仆婢端来酒食,与周抚一同享用,随口说道:“今日派人出城查探了下,贼军骑卒很凶啊,把我的人都赶了回来。纪南城应该是被围上了。”
周抚正想说这事呢,便道:“彦遐(陶臻)为何不放弃纪南,撤回江陵?”
“你道他不想?”陶斌无奈道:“纪南乃南郡治所,如何轻弃?彦遐不愿走,亦是寻常。”
“这也要守,那也要守,处处设备,则处处无备。”周抚叹道:“若我在纪南,早就带兵撤回来了,一同守江陵坚城,岂非更好?”
“事已至此,说那些作甚。”陶斌摇了摇头。
仆婢端来了酒食,陶斌直接招呼周抚用饭。
两人心事重重,各自默默吃完。
“我父来了?”收拾完毕后,陶斌问道。
“明公尚在华容。”周抚说道:“我带了三千夷陵蛮兵前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水师亦已下寨,或用得上。”
“没用。”陶斌直接说道:“若贼据守江堤,你可能冲破阻拦?真说起来,我父也没料到邵贼铁了心要打江陵吧?”
“有所猜测。”周抚说道:“不过手头兵力就这么多,猜对又有什么用?邵贼摆明了兵多欺负兵少,明公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那么,而今是何招?”陶斌问道。
“至少坚守数月,待到明年开春后,贼军便难受了。”周抚说道。
“朝廷那边,可有说法?”
“淮南在大打出手。吾弟(周)光刚率寻阳兵入芍陂,败梁人水师。不过天寒地冻,他怕芍陂结冰,又撤了回来。”周抚说道:“徐州那边也打起来了。贼将李重率部南下,围城月余,攻破了北凌。淮浦陈氏之人为其所诱,举众而降,这会邵兵大概在清理淮北城邑。”
“淮浦陈氏为何投降?”陶斌吃惊道。
“淮水南北拉锯这么多年了,陈家从一方豪族被打得家业大损,投降很奇怪吗?”周抚说道:“或曰当年先帝于陈氏有恩,可先帝不是不在了么?陈氏不想打了,如此而已。”
陶斌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叹息。
怎么这么多人投降?恍如曹孟德南下荆州。
这要是水师再有人投降,仗还怎么打。
“不说这些丧气话了。”陶斌无奈道:“我陶氏家业尽在此处,怎么也得守一守。邵贼打哪不好,非得盯上我家,真是晦气。若大军直下合肥,让山彦林手忙脚乱,岂不是更好?”
他这话其实已经有点把荆州当做自家地盘的意味了。
这并不奇怪,盖因荆州离建邺较远,不似历阳、京口甚至湓口(九江)等方镇好控制。
汉末之时,荆州和建邺无关,甚至有些仇怨。若非东吴派兵袭取,此地更是蜀国地盘。
王敦等人一旦来了此地,和建邺都有点若有若无的离心之感,自家其实也差不多。
有一次酒后,陶斌问过父亲,万一东边有人造反,他会不会率军救援。
父亲明显有些迟疑,虽然最后仍然点头表示会率军勤王。
邵贼大举南下,即便最后劳而无功,被迫撤退,荆州也要遭难,陶斌不高兴是正常的。
“夷陵蛮兵你留着吧。”陶斌收拾心情,说道:“在城外比城内管用,或能令邵兵如芒刺在背,无法全力攻城。”
“好。”周抚暗道这样也好,便应下了。
接下来其实没别的了,就是相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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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南城外展开土工作业的同时,当阳以北区域则来了一帮荆州大族。
某处庄园外,陆陆续续驰来数百骑。
片刻之后,又有千余甲士赶至。
他们架起长梯,凶狠无比。
在习嘏眼中,这些来自北地的府兵技艺非常娴熟。
快速登上墙头之后,数名庄园部曲大喊一声,冲了过来,刀盾、长枪、大斧齐齐招呼,甚至还有人拿了一把长叉,将人推了下去。
府兵重重摔落地面,挣扎了两下没能起来。
不过很快又有第二个、第三个攀登上去。
一人手持大盾,死命往里挤,另一人吼声如雷,竟然把墙头的部曲给吓得愣了一下。
这名府兵手持沉重的木棓,迅疾横扫,迭次扫落两三人。直到角楼上一箭袭来,正中其面门为止。
庄园部曲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在付出数人伤亡的代价后,将墙头另一名府兵击杀。
但攀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庄园也不像是下了多少血本的样子,无法和北地那些又高又坚固的坞堡比,拼死抵挡一番后,便被府兵驱下了墙头。
角楼上的弓手有点本事,连续发箭,又击杀数名府兵甲士,直到被人顺着飞栈冲过去斩杀为止。
“真是狠辣。”习嘏暗叹一声,收回目光。
很快,他发现城南湖沼中的数十艘大小船只有开拔的迹象,心中一动,立刻遣人飞马上前,大吼道:“黄和,逃得了今日,逃得过明日么?”
听到这声大吼,一汉子自船头奔向船尾,问道:“汝何人?”
“此乃习公在劝谕尔等。”
“哪个习公?”黄和听到“习公”二字时其实已经心里有数了,但还是问道。
“还能是谁?故山公幕府习参军。”
黄和心下一惊,原来是习嘏。这可是荆州大族,于是缓了缓,道:“习公不在襄阳荣养,来此地作甚?”
“无他,救你全家性命。”来人继续喊道。
这个时候,习嘏快走几步,站到湖畔草地上,手搭凉棚,看向湖中大大小小的船只,笑道:“白鱼郎把家中部曲都带来了,不怕承民洲被人夺占了?别人不知你巢穴,老夫能不知道?速来见我。”
湖中一时鼓噪起来。
习嘏的话很多人都听到了。
是啊,如果有人带路,梁军大举杀过去,他们的妻儿老小怎么办?或许可以乘船逃离,但必然要舍弃不少家当,损失会很大。
黄和察觉到了众人的焦虑,沉默片刻之后,招了招手,让一艘小船靠过来,然后下到船中。
小船慢慢撑向岸边。
习嘏就站在那里,气定神闲。
不远处来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个个腰悬弓刀,手持长枪、步槊、重剑、大斧,似乎一有不对就要冲上前来,将他们斫成肉泥。
黄和胆子也是大的,在距岸十余步的地方才停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道:“真是习公。”
习嘏冷哼一声,道:“白鱼郎好生糊涂啊!”
黄和一怔,道:“此话何解?”
习嘏指了指他身后那些人,道:“此辈经年生活在水上,白鱼郎你更是精擅水性。陆上搏杀,你不如大梁天兵。可若水面搏杀,老夫也不讳言,你比天兵强,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今洛阳天子正四处招募水上健儿,你若率部来投,不但可免杀身之祸,还有富贵傍身。此中道理,便是三岁小儿亦懂,你还犹豫什么?”
黄和大张着嘴巴,有些愣怔。
“过来!”习嘏招了招手,道:“昔年你在江上杀人越货,谁帮你平的事?”
黄和闻听此言,立刻反应了过来,心中暗骂:抢到的财货难道没用来贿赂你?
不过他不是傻子,此刻断然不能这么说,只下意识问道:“我曾在漳水边烧过粮车,这……”
“多大点事。”习嘏闻言哂笑,道:“先前分属南北,各为其主而已,说得过去。今只要诚心来投,可既往不咎。”
黄和有些挣扎。
习嘏见了,面现不悦,直接一甩袍袖,道:“冥顽不灵之辈,死不足惜。”
“公且留步。”黄和心下一急,直接抢过竹蒿,麻利地将小船撑到岸边,然后轻盈跃下,拜倒在地,道:“某愿降,愿降矣。”
习嘏这才转过身来,道:“非得刀架脖子上才能醒悟。罢了,老夫便为你说项一番。你还有些狐朋狗友,可一并招来,至蒋督帐下听用。”
“遵……遵命。”黄和站起身,再施一礼,应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批发官位
天还没亮,军营中就骚动了起来。
苦逼的辅兵们将做好的早饭搬了出来,军士们席地而坐,一边感受早晨湿冷的空气。
最近天色不太好,阴风怒号了好几天。
都快腊月了,江陵居然还没下雪,让人有些意外。
营外又响起了鼓声,一阵接一阵,越来越激昂。
士兵们熟视无睹,只管吃饭。
今天居然做的是麦饭,众人叫苦连天,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了。
但没办法,北边运来了那么多小麦,总要慢慢消耗掉的。
江陵这里就没找到几块石磨,不像已经推广了二十年粟麦轮作的北方,打制石磨成了一门固定长期买卖。
所以,凑合着吃吧。
几天粟米饭,外加一天麦饭,填饱肚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