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392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9      字数:3437
  “送到芳华院吧。”邵勋说道。
  “是。”邵瑾应道。
  应完,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十一弟身上。
  “辩了七天,总算有点效果。”邵勋说道:“再辩几日,六月前结束吧。经此一遭,士风多多少少有些改善。你可有什么说的?”
  邵瑾整理了下思绪,道:“六月初一朔日大朝会上,父亲或可昭告天下,令诸士革弊旧风,遂行新法。如此持之以恒,则新风蔚然,国大治矣。”
  邵勋点了点头。
  这算是中古时代大梁版本的整风运动,整挺好。
  “诏书你来拟写,交由朕审阅。”邵勋说道。
  邵瑾心下一喜,面色沉稳如水,道:“遵命。”
  邵勋也亲昵地拍了拍六子的肩膀,这既是对他的一次锻炼,也是给他建立威望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尘埃落定
  应氏还没穿上蕉葛衫,羊献容却大大咧咧地穿上了。
  她就是这样的脾气,通达自得。
  “这蕉葛衫,卖不出去几件的。”坐下来时,羊献容说道。
  邵勋不否认。
  羊献容穿的蕉葛衫不是应氏那种已经近乎半透明的了,丝线用得比较多,相对厚实一些。但就是这种衣服,也不是普通老百姓甚至府兵的菜。
  他们要的是厚实、耐磨,而不是什么轻薄、透气。
  所以蕉葛衫这玩意注定只能在上层里流行,市场还不如一般的葛衫大。
  “不过蕉葛衫不行,葛衫还是有人买的。”邵勋说道:“要想东西卖得出去,第一种办法是让人赚到钱,钱多了自然就会买心仪已久的东西。”
  “第二种呢?”羊献容问道。
  “自然是把高高在上的价格打下来。”邵勋笑道:“百姓不是不想买东西,实在是无钱。今年这么热,谁不想有件凉衫?无钱罢了。可若实在便宜到一定程度,那就有人买了。早些年木质农具大行其道,这会依然如此,但用铁质农具的人渐渐多了。何也?战事没那么频繁了,原本锻造军械的铁被拿来做农具,便宜了就有人买。”
  山宜男走了过来,给两人倒上茶水。
  邵勋指了指身旁,示意她坐下。
  山宜男倒没有扭扭捏捏,直接坐下了。
  “你现在都不避着我了?”羊献容冷笑一声。
  山宜男看向窗外的夜色。
  她身上同样穿着蕉葛衫,但却织得很密实,轻薄、透气的同时又不暴露。
  邵贼黑暗变态的欲望果然只留在石氏、阎氏那帮人身上,在山宜男、诸葛文彪这边,则是另一种翩翩君子的玩法。
  当然,这样说也不够准确。
  哪家君子用大势压人的?说白了是给山、诸葛二人一个台阶,半推半就罢了。
  反正就是玩。
  “长秋你不遣人去江南建庄园么?”邵勋问道。
  “去了作甚?”羊献容摇了摇头,道:“孙家有人愿意去,到时候帮扶一把就行了。我在北地有杂畜数十万,看似很多,还不都是你的?”
  “你知道阿冠最近在做什么么?”邵勋突然问出了一个看似无厘头的问题。
  羊献容是老八、蜀公邵厚的生母,能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忙什么?
  呃,她还真不太清楚。
  “兴许在弄织机。”羊献容说道:“花了那么多钱,却不知多久能回本。北地有几个人买罽布?”
  “他弄得早,应能赚不少。”邵勋说道。
  消费市场最关键,目前罽布市场刚刚兴起,不大的,只有动作快的人能赚。
  最大的成本是机器,羊毛都不算什么了,因为胡人本来就用不完,不值钱。
  “你难得在京城待很久啊,往年时常见不到你人。”羊献容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连年战争,难道不要休养生息?”邵勋摇头失笑:“再打下去,百姓连分给他们的田地都不要了,直接躲起来。对他们而言,兵役、徭役比赋税还可怕。改元大赦那会跑回来不少人,父母妻儿团聚,涕泪纵横。”
  改元一般连着大赦。像逃兵役、徭役这种事情是在大赦之列的,甚至土匪江贼只要出首,愿意编户为民,过往一概不问。
  这就是封建时代的特色,对镇抚地方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之前灭掉李成之后,邵勋本打算积蓄个两三年,等一等水师建设,然后再发动灭晋之役。而在这两三年内,他会对江东各处展开高烈度的袭扰,破坏其生产,动摇其人心,收买其官员,以便三年后集结五万以上的战兵、三万水师,外加二十余万后勤辅助人员,一击破敌。
  只不过没想到敌人连第一次袭扰都没挺过去,进而演变成了大规模叛乱,不到一年就亡国了。
  之前在巴陵、鄱阳等地安排的后手一个都没派上用场,整个战争他打成了添油战术,敌人也乱得可以,稀里糊涂就没了。
  一年灭李成,一年灭司马晋,固然爽快,但民生的压力非常巨大。
  而今最主要的是消化新得之地,同时休养生息,让老百姓喘一口气,才有能力发动灭慕容鲜卑之战——打慕容鲜卑军事上问题不大,但消耗会很大,且大部分消耗定然是在路途上。
  “所以你就和人清谈去了?”羊献容说道。
  “第一天还有兴趣,谈得还算言之有物。第二日、第三日也还凑合,后面就不行了。”邵勋说道:“还不如回来陪陪你们。”
  说完,他轻轻搂住山宜男的腰肢。
  山宜男腰僵硬了一下,很快又软了下来。
  “《世说新语》如何了?”邵勋看向山宜男,问道。
  “新增了《道理》篇,按你要求重写了曹冲称象之事。”山宜男说道。
  “《世说新语》你自署名,或者找个嘴严实的山氏、羊氏族人署名,不要写朕的名字。”邵勋说道。
  “为何?”山宜男问道。
  “贞明改元制提了实事求是,我又要求质疑、实证之精神,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能乱说,否则便是我带头破坏风气。”邵勋说道:“故只能以逸事集的方式传播。”
  “你想得还挺多。”羊献容忍不住吐槽道。
  邵勋笑了笑,道:“那是自然,因为我有充足的余裕这么做。如果这会大梁朝从外洋沉船上打捞出一可用于军争之物,却只能仿制、改进,而不能先一步在图上自己营构出来,便已经在道理上落后了。那会该着急一些,什么都不用管,先救命要紧,而今却有太多余裕了,便是原地踏步数百年,都不一定落后于人。既如此,便把事情从根源上做好。”
  羊献容听不懂这句话,但她没兴趣深究,只道:“你和宜男谈道理吧。”
  说罢,冷笑着看了二人一眼,走了。
  山宜男亦想起身,被邵勋拉住了,跌坐在他怀中。
  蕉葛衫薄透无比,又极为光滑,一如里面的肌肤。
  “万物皆有道,人亦有道。”邵勋说道:“你为何很排斥此事。”
  山宜男慢慢平静了下来,半躺在邵勋怀里,轻轻摇头道:“不舒服。”
  “那今日……”邵勋说道。
  山宜男沉默许久,道:“你是天子,我一介妇人,只能从命。”
  邵勋贪心不足地问道:“就没有别的原因?”
  山宜男扭过头来看着他,道:“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比如……”邵勋说道:“比如你心甘情愿?”
  山宜男眼中带着明显的笑意,道:“我若不心甘情愿,陛下是不是会放了我?”
  “不放。”邵勋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辈子最重要的纪念章之一,如何轻纵?
  山宜男将头又靠回了邵勋怀里,道:“其实,晋亡之前两年,我就已经心力交瘁,时常中夜起身,难以入眠。来这里大半年,却甚少梦中惊醒,姨母也时常陪我游玩。既来之,则安之。最坏也不过——”
  说到这里,她又转过头,看了邵勋一眼,道:“最坏也不过是服侍你。”
  这一眼,竟然带了点妩媚的风情,与她一贯刚强的性格大异。
  “我没勇气自杀,因为我总觉得我以前是白活了,吴烟越水没好好体味过,大漠孤烟也没欣赏过,我不是很甘心……”山宜男继续说道。
  “你若自杀了,我到哪去寻你。”
  “寻我作甚?”
  “这般美人,香消玉殒着实令人痛惜。”
  “就没有别的原因?”山宜男反问道。
  “能有什么别的原因?”邵勋笑道。
  山宜男亦笑。
  “其实,以前是不明道理,方法不对。”邵勋在山宜男耳边轻声说道。
  说话之间,邵勋已然动了起来。
  黄昏的灯光下,天幕被轻轻揭开,圣洁的雪山傲然挺立。
  “不明道理,事不济矣。”邵勋继续说道:“多费些工夫,感觉会好很多。”
  山宜男微喘起来。
  她觉得耳根处传来的动静让她很是难受,隐隐中似乎又有些期待。
  那声音像是发自心底的呢喃,热气仿佛要把她全身都烤得炽热难当。
  “那天在廊下折冰锥相戏,我便知你如何。”邵勋的声音很轻:“后来你在落花中笑容满面时,我更确定了。比起刚来时,那会的你才是真性情,没有丝毫束缚。”
  山宜男仰头看向邵勋,眼神颇为复杂。
  “别想太多,这辈子还长着呢。”邵勋几乎贴在山宜男的耳上,轻轻咬了一口耳垂。
  山宜男猛然颤了一下。
  …
  许久之后,邵勋感慨道:“水到,渠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