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不是雪域暴君 第5节
作者:若然晴空      更新:2025-09-10 12:13      字数:5486
  一个瘦猴脚踏着兜鍪,正和几个士卒嚷嚷着,似乎很享受这些投来的目光,他满脸的得意和沾沾自喜,高声叫道:“我韩小六当时就立誓,要跟这恶霸斗到底,一时的胯下之辱算不得什么——就是可惜呀,那狗东西他不认账了!不过没事,从此小爷走在街上,那恶霸可是躲着我走!”
  人群哄笑起来,有个老兵笑得眼泪都出来,捂着肚子说:“小六,你可真是……”
  韩小六更加得意,“公主殿下身边的姐姐都给我赏钱呢!小六在这里逗兄弟们一乐,大伙儿这么一听……你们你们,都别走啊,至少一人一把炒米要得的!”
  众人顿时四散而逃,韩小六咧嘴作势去追,忽然看到没跑的老兵脸色剧变,随即一阵大力从后心传来,他往前扑到在地时顺势滚了两下,卸去大半沉重的力道,还是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沫。
  抬起头,是江骋冰冷的脸庞。
  瘦猴韩小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出口的只有剧烈的咳嗽,他挣扎着爬起来跪伏在地上,瘦削的身子颤抖得像风扫过的枯枝落叶。
  有来不及跑的,也都不敢说话,江骋手在刀柄上摩挲数下,看着韩小六吐出一口血的样子,沉声道:“洛阳禁卫,谨言慎行,莫叫边卒看笑话……自去医者那里看伤,寻周副将领药钱。”
  等到江骋走了,众人都围上来,老兵把韩小六扶起来,却见瘦猴少年缓了口气,吐出舌尖给他看,“老张叔,我没事儿,我咬了下舌头,我装的。”
  老兵一噎。
  众人之前看他颤抖吐血沫的样子,还以为江骋一脚给他踹不行了,这下子都忍不住笑骂起来,只是声音放低了,怕叫人听见。
  士卒这边的这点动静没引起林一的注意,她逮住了一只黄灰兔子,正坐在车驾横栏上剥皮,白猫蹲在车驾里的箱笼上趴伏蹲,两只猫耳朵紧紧抿起来,漂亮如琉璃的蓝眼里倒映出林一按着兔子扒皮的身影。
  昨天林一在烤羊摊看见了制作食物的流程,要先剥去毛皮,划开肚腹,取出内脏,再涂抹料水,上架火烤。
  后面的流程她还没学会,不过剥皮清理内脏是很简单的事,这里的人没有鸟形,剥皮时使用铜铁器具,是远古文明的标配了。入乡随俗,林一借了周鹏的匕首,等料理完兔子,一刀劈两半,一半去给了庞家姐妹,一半送给周鹏。
  周鹏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几次试图开口,又不知说些什么,有些干巴巴地:“多、多谢……谢殿下赐食。”
  林一朝他摆摆手,嘎了一声。
  昨天的烤羊很大一只,今天还白吃了两顿糊糊,她觉得这个份量还不够,这里的人都比较柔弱,男人女人都是,所以才要群聚迁徙吧?而且还几次试图阻止她离群,林一很珍惜这种真挚的关心,所以她决定夜里出去捕猎,不叫他们担心自己。
  入夜二更,林一鬼鬼祟祟远离驻地,还没走出多远,看到有个矮瘦身影坐在一个草坑里,正在编织着什么。
  林一的心顿时柔软下来,听说百鸟先民时期,男性会为雌鸟编织衣物,还有传统的编织节,在她的印象里,男性都是非常心灵手巧的小可爱。
  她凑过去看。
  韩小六正在专心致志地扎草人。
  *
  韩公讳六,淮阴人士,家贫。少时父死,母卧病,尝于贩猪时遇恶霸索钱银。不从,即受胯下之辱,谓其少有坚韧,经辱不改其志。
  ——《史记。韩侯列传》
  第8章
  月色朗照。
  林一的动作非常轻,她勾头直凑到韩小六发顶时投下一小片阴影也没有被发觉,韩小六只是本能侧了一下手,想找个有亮光的地方。
  才低头就看见了一双细缎镶珠的女鞋,手里的草人吧嗒一下落地,向后瘫坐,抬起头才看到饶有兴致低头看他的林一,对上那张白皙漂亮的面容。
  韩小六吓蒙了也没叫出声,好半晌,诺诺地道:“小人在此,只是……编些小玩意儿,是些草蚂蚱之类……贵人,小的……”
  草人还没成型,只是个扎成三角的隐约半身,最出格的大约就是那个仿江骋束冠的脑袋,但草编粗糙,看着并不相像。放在平时韩小六能言善辩,早就一大通解释推脱干净了,可林一俯瞰着他的视角极其高大,夜色下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叫他慌了神,整个人身子麻麻的,腿在细微痉挛。
  这是弱小生物本能对强大生物的畏惧,浑身上下每一个血肉单位都在催促他尽快逃离,身体已经做好压榨一切潜能换取速度的准备,但大脑没有反应过来。
  换句魏朝方士的话来说,这叫灵性。
  林一声音低哑而轻柔,“晨安。”
  “晨……晨什么?”韩小六懵了,看了看周围的夜色,他长得不算难看,面黄而两颊无肉,五官倒有些清秀样子,只是看着很小,林一不至于对这种半大幼崽起什么心思,她这两天见的男人很多了。
  林一坐到韩小六身边,捡起草人递给他,又嘎嘎两声,用肢体语言催促他继续编。
  大概是夜色比较好,贵人看着也没有明显的不喜,韩小六一头雾水,但还是拿起草编的半人,犹豫了一下,搭了几根青草,拆了草人头冠,慢慢地扎成个简易的草编花篮。
  最后几扎快要收尾的时候,林一忽然站起身,韩小六以为是贵人终于不耐烦要走,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心里又有些暗暗的失落,毕竟……他这辈子还从没和贵人这样靠近过。
  林一几步跳跃式突进,翅膀从背部正要挣脱衣裳撕裂而出,忽然收拢回去,伸长脖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堪称放炮的巨吼:“嘎!!!!!”
  “嘎嘎!!”
  “嘎呜呜~嘎嘎!!嘎!”
  ……
  接二连三的巨吼不断传来。
  整个驻地的人和马都被惊醒了,也惊动了远处奔袭而来的一伙骑兵。
  林一揪起韩小六往回走,韩小六维持着一个被吓瘫的状态,呆滞地看着林一,又看了看自己压根沾不到地的双脚。
  不是,怎么回事啊!
  江骋是枕盔而眠的,第一个提刀出帐。夏季的雪域多蚊虫,许多士卒睡在帐子里,江骋的麾下兵卒很快完成集结,程欣从玉门带来的步兵略有些疏懒,但也很快披甲归队。林一把韩小六扔掉,抓起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庞十一娘,大声嘎嘎,辅以肢体动作。
  庞十一娘一下子就醒了,江骋大步走来,先问巡兵,“发生何事?如何叫嚷这么大声?”
  巡兵头领呆住了,啊?那么大声是我能叫出来的?我还以为是夜里惊雷了!
  庞十一娘听完林一的嘎嘎——好吧主要是看她比划的样子,有点迟疑,林一催促,“嘎嘎嘎!”
  有一伙敌军过来了,骑着大耳朵毛茸生物,每个人骑一匹带一匹,人数不过千,直奔着我们来的,毛茸生物屁股后头挂着很多血糊糊的人头,是非常凶狠的敌人。
  “将、将军……”庞十一娘都快要哭了,硬着头皮在林一的催促下开口,“公主说,说有一伙人马在朝着我们逼近,有很多人!”
  江骋的视线落在女眷处,萧玲珑黑发垂地,衣裳已经换成侍女的形制,只是外头换了里面没有,从没有系拢的外衣下露出一截没来得及打理好的霜色绸料,她正满脸厌烦看着林一和庞十一娘。
  林一伸出五根手指,又伸出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已经集结起来的士卒,庞十一娘虽然瑟缩,但又大着胆子说:“公主说,一千人左右的骑兵……”
  程欣来得最晚,打着哈欠刚过来就听见这话,揉了揉眼睛,询问性看向江骋。
  江骋一个眼神过去,几名老兵立刻趴伏下来听地面震荡的动静,士卒们原本低低的交头接耳的声响立刻被按下,良久,有人迟疑地站起来,没说话,只是对江骋摇了摇头。
  陆陆续续有老兵站起身,只剩下和韩小六熟识的老张叔还在细听,他最后一个站起身,高声说:“少将军,真的有敌军接近,距离我们大概有五六里路,不少于千人骑兵。”
  江骋立刻道:“步兵执槊,骑兵上马,备好弓弦,踩灭营火,随我来。”
  扎营不是胡乱扎的,江骋在入夜前将营地设定在这处草坡下,令女眷工匠等避在地势最低处,弓兵在内,步兵在外,摆开军阵。等了约有一刻,便有明显的马蹄震动声,骑兵如风,转眼便显露全貌。
  夜色下先锋打火把,金斧旗帜飘扬,约莫一千人的骑兵奔袭而来,领头的首领似乎很意外江骋这支送嫁的仪仗队有这样充足的军阵等待着他,停下马蹄,阴鸷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大声呼喊了几句。
  程欣也在马上,江骋朝他看来,程欣拧起眉头,“他们说是苏赫部的迎亲队伍,为首的人自称是大王子苏赫铎。”
  “劳太守问询,雪域可有深夜迎亲的习俗?”江骋只是冷冷说了一句,手里弓弦已经拉满,对准领头之人的脖颈,箭簇的寒光在夜色下透着一股淬毒的冰寒。
  领头的人又是大声嚷嚷几句,似乎是要避免误会,他让身侧的骑兵们都收起弓弦,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又笑又嚷着什么。
  程欣和这人对嚷几句,有些无奈地道:“铎王子声称,对未来的妻子很好奇,雪域敬重勇士,也敬重勇士的子孙,请公主出来相见,只要见一面便退兵。”
  两军之间的距离颇有分寸,都在弓兵射程之外,而苏赫铎一人策马前进,走到中途又叫嚷起来:“请公主出来相见!堂堂毗伽叶朔的血脉,莫非不敢人前一见吗?”
  毗伽是雪域一个大语系的词汇,乃是军功卓著的战将称谓。雪域语系混杂,学起来很不容易,程欣的雪域语只能用来日常交流,不过这话也不必他翻译,这位苏赫铎王子前头嚷嚷那么多句,这一句却是字正腔圆的魏语,还带着洛下音的腔调。
  程欣只回了一个音节,就感觉自己的马头被什么拨开了,一个高挑的身影从他和江骋的马之间大步走了出来。
  林一站在当中,双臂张开,倘若对面的苏赫铎养过鸡,大约就能看出这个姿势非常像是护窝的老母鸡。林一冷冷看着对面的敌军,虽然对面都是男性,但别家和自家的能一样吗?虫族可是男性上战场,女性在后方产卵,她难道会怜悯那些虫族的男性吗?
  就在林一走出来的那一刻,苏赫铎猛然抬起手腕,袖箭三发对准林一面门发动,箭簇寒光转瞬逼至!
  江骋没放下的弓弦陡然抬起,一箭射向苏赫铎,发箭时刻意略微偏移,与此同时叮叮当三声响,林一摸了摸眼皮和脑门,什么玩意儿弹她三下?
  林一背对魏军,且夜色弥漫,从江骋这个角度只能看清袖箭发动,不能确定射中与否,但他出箭时就看到林一往前疾奔,料想无碍。
  来人肩膀被射中,还有些庆幸好运,他是确定自己射中了的,正要忍痛策马回转。下一秒,一个人影噔噔蹬蹬八步上前。他被一股巨力从马上拽离,抓起来砸地三下,只觉天旋地转,马受惊吓向后要退,又被来人按住马头。
  “嘎嘎!”一声熟悉的大吼在耳边震响,苏赫铎耳孔流血,人事不知,两方的骑兵都有些懵,尤其是对面的金斧旗帜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先前来时发现魏朝那边军阵齐备,不是好啃的骨头,王子不是说,骗杀了对面的和亲公主,大家一起跑路吗?
  怎么现在好像是……王子快死了?
  林一牵马提人往回走,江骋在原地没动,程欣下意识地侧开马头把这位勇士让进军阵里,不料林一只是把俘虏扔下。她拍了拍抢来的马,就翻身上马,再次拨开两人,这次她一骑在前,居高临下威慑着对面。
  骑在马上,林一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男性喜欢骑马了,坐得高高的吹着夜风,真的很有感觉!
  就在对面想要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林一又伸长脖子嘎嘎两声,这次的嘎嘎比较轻,是一种带着疑问的语气。
  静夜里,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张金斧旗帜远远飘扬在夜色里,一个乌眉俊眼的高大雪域将领骂骂咧咧冲阵而来,身后数千骑兵呼喝长啸,裹挟着夏夜的燥热,如同一阵狂风席卷。
  “早俺就说,这些克烈部的人阴呐!公主别叫给抢喽,弟兄们紧着跑!”
  转瞬到近前,雪域将领一马当前冲到那伙先来的雪域骑兵面前,一刀当啷挥砍而下,折断金斧大旗,揪着一个盔甲壮汉怒喝:“巴特铁木尔,嫩个鳖养的死哪垓去咧?公主嘞?”
  盔甲壮汉被勒得翻白眼,有两个人陪着笑来劝,“铎王子,铎王子,我们铁木尔王子只是好奇公主的模样,绝对没有偷偷来抢公主的意思!您松手,松手……看您急得直说魏人的话,咱们也听不懂啊。”
  乌眉俊眼的雪域将领一把扔开盔甲壮汉,这才把视线投向一骑当先的林一,夜色下一双流光溢彩的瞳冰冷地盯着他,像利鹰盯着猎物的姿态。
  将领愣住,周围人还在劝,“铎王子,您是正经来迎亲的,刚才我们王子被那娘们捉去了,可真不愧是流着毗伽叶朔的血,那娘们比母狼还凶……还要劳您去说说情,叫她放了我们王子才是……”
  真正的苏赫铎立在马上,不说话也不动,好半晌才呐呐地道:“俺亲娘咧。”
  第9章
  三方对峙,但其实气氛不算凝重,魏国这边本就是送嫁而来,迎亲的正主又带着大量兵马,这仗是打不起来的。
  程欣起先十分警惕,他虽然没见过苏赫铎,但看得出来前头来的骑兵来者不善,后头的大股骑兵明显是追踪而来,倒也知礼,便放下几分戒心。
  苏赫铎跳下马来,把兵器斜插入马鞍后桥,大大咧咧往魏军这里走,高声叫道:“昂,俺没有不好的意思,恁们不要慌!”
  程欣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听着也不像雪域的语言,只觉得这声像极了叫驴,正在拨弄马耳朵的林一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昂?”
  苏赫铎咧起嘴巴,原本俊朗的五官在这音调的衬托下莫名多了几分憨气,他走近几步,停在林一马前,这次没有用魏人语,而是雪域的语言,声音放得低了些。
  “公主,我阿父让我来接亲,带了足足三千轻骑,这路上您横着走!铁木尔也别放了,克烈部正在咱的草场上做客,直接带他爹面前!”
  程欣有些意外地看了苏赫铎一眼,轻声而快速地和江骋翻译了一遍。
  林一听不懂,苏赫铎也知道林一听不懂,翘首盼着程欣这一看就聪明的老官翻译翻译,却只见他向着那个魏人将军说话,脸上顿时显露几分不满。
  江骋深深看了苏赫铎一眼,命人收起兵刃。
  这会儿三更过半,没人有睡意,索性相隔了半里距离,各自埋锅造反,吃一顿热乎的。
  苏赫铎是从自家部落出发,行短途来迎亲,带的军粮充足,不过大多是些炒米肉干奶疙瘩之类,魏军这里好不到哪里去,在瓜城补给了一回,方便带的只有面饼炒米,一个锅一个锅咕嘟嘟冒粥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