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夏大雨      更新:2025-09-11 08:44      字数:3456
  徐图心里被刺了一下,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不落忍。他站在背后不远处,打量着这个努力把自己压低,对着窗口小心询问的男人,从他洗得松垮的T恤,到褪色的牛仔裤,一直到脚上那双布鞋,男人局促得额角沁出了汗,等终于问完了,他回过身看着徐图,脸上还是有些不确定。这个看上去顶多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根本就不认识,但说不清为什么,眼前这张白净清俊的脸,这双盯着他、英气逼人的眼睛,就是他此刻唯一的指望,唯一的救赎。
  徐图走上前掏出卡,递进窗口,里面的人在操作,过了会儿,徐图按照指示输入密码,单子打出来,预缴费用,十万元整。
  两人让到一旁,下一位排队的挤上前去了。
  徐图说:“这张卡给你吧,我之前倒款临时办的,密码是6个0,里边儿还剩两万,万一不够先应急,别再去抢了。”
  麻鹰手有点不明显的颤,他接过那张卡,攥着,和票据一起塞进口袋里,说:“你给我留个电话,这钱我会还你。”
  “你拿什么还?”徐图笑着转身往外走,麻鹰跟在身后,说:“拿命。”
  俩人出了医院大楼,门口台阶上拐角上到处都是人,有来来往往的,有站在一边满脸焦急打电话的,有人靠墙窝着打盹,还有人身旁堆着大包小包脸盆行李,坐在花坛边用塑料袋垫着俩包子正大口啃。
  “我把命抵给你,”麻鹰说:“让我干什么都行,十年二十年,不管多少年,我怎么也能替你挣出十万块钱来。”
  徐图低头点了根烟,笑着吐出一口气,说:“那倒也不至于,我其实不是什么善人,但你既然没撒谎,这事儿是真的,那我出这个钱能救你妈一命,你也不用再去抢劫或者伤人再被抓进去,也算救了你一命,再者要不是遇见我,别人也不可能老老实实把这个钱掏给你,你要把人伤了,人家也是一条命,这十万块能买这么多,值了。”
  麻鹰低着头很久,抬起头说:“电话。”
  徐图兜里正好有张名片,掏出来给他了,麻鹰死死攥着,说:“……我请你吃个饭。”
  “吃什么?你还有钱?”徐图又笑了。
  麻鹰回头往医院大门口看了一眼,转身走去,他在一溜小摊车跟前看了看,买了一套煎饼果子,递给走过来的徐图,徐图看着他掏出一卷捋得很整齐的纸币,有一张一百的,剩下的都是小面值,他抽了一张五块,两张一块的递给摊贩,徐图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煎饼果子,七块钱,加了蛋和一根淀粉肠。
  “我得走了,你……祝你妈妈早日康复。”徐图在那个煎饼果子上意思意思咬了一口,递回给麻鹰,摆了摆手说:“好吃,回见啊。”
  十万块钱就这么扔出去了,绿灯亮起,双向六车道的人行道,徐图走到路对面,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魔怔了吧这是?钱好不好挣先不说,这花出去可真太容易了,莫名其妙就没了。拐弯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医院门口依然人来人往,那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人群中,低着头,半晌,他缓缓拿起徐图咬剩的煎饼果子,咬了一口。
  钱是生意对象刚刚打过来的款,刚到账,出门就没了,陈镇为这事儿笑了徐图半个月,半个月后,麻鹰就按着名片的地址找来了。
  徐图很意外,问他:“你妈情况好些了吗?”
  麻鹰说:“死了。”
  徐图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麻鹰说:“你给的钱买她多活了五天,她睁眼见了我,也跟我说了几句话,最后两天转去临终病房,我伺候的她,她最后走得体面,身上干干净净,换了新衣服,还吃了两口这辈子没吃过的奶油蛋糕,她是笑着走的。”
  徐图听着不是滋味,只点点头说:“那你也,节哀顺变,还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你说一声。”
  麻鹰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连感谢的话都没多说,他拿出那张卡,放到徐图面前:“医院剩余的费用都原路退回了,我带她的骨灰回老家安葬完,现在回来找你,你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给口饭吃就行。”
  “快十年了啊……”徐图仰靠在沙发上。衬衣裹在身上让他有点不舒服,他拧着眉,有些烦躁地解开锁骨处两粒扣子,“十年前我那点儿生意还只是小打小闹,这一眨眼,咱们都三十多岁了……这些年你和陈镇陪着我,一起赚下这么多产业……”他叹了口气,拿过杯子,沉吟半晌,又笑了一下:“不过马上也就清空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麻鹰说:“不会,你这么有头脑,以后东山再起不难。”
  “有头脑……”徐图仰头把酒喝了,扭开脸看向窗外,喉结颤着:“可你说,我这么有头脑,怎么就留不住人呢,这一切怎么就……回不去了呢,鹰哥。”
  麻鹰低头搓着指尖的花生碎皮,抬眼看着徐图。
  徐图喉结一下一下滑动着,他的情绪在这一刻分外难忍,但还是强撑着,还想把这所有涌上来的痛苦咽下去。
  麻鹰起身去又拿了两瓶酒放桌上,徐图拿过来拧开,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他有些醉了,手不稳,酒晃出来一些沾到指尖上,让他更有点烦躁。
  麻鹰抽了张纸巾递给他,他很用力地擦了几下,纸扔回到桌上。
  “该走的留不住,不会走的天塌下来也不会走,你以前不是这么看不开的人,阿图。”
  “我老婆孩子走了,家没了,徐行,宁肯不要我这个哥也要跳火坑……”徐图喝光杯里的酒,问:“我是铁石心肠吗?”他把酒瓶按在桌上,眼睛直直地看着麻鹰:“我没有心吗?我这都能看开?”
  麻鹰看着他,说:“我跟你说过,让你别后悔。”
  “我后悔有什么用……”徐图红着眼哂笑:“路是他们选的,我只不过是……被放弃的那一个而已……我为他们这些年,到头来谁谁都不要我了……就因为我不是好人,因为我赚的钱不干净……”
  他手肘撑着膝盖,失魂落魄,“呵呵”地笑起来。
  麻鹰很能忍。
  他忍了快十年。
  他看着徐图结婚,亲手抱着刚出生的小画儿的时候,他一次次开车送徐图回家,一次次把他送到另一个女人身边的时候,他都是平静的,可这一次,他看见喝醉的徐图眼泪从眼眶溢出来,扑簌一下滚落,他那一瞬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他就那么盯着徐图通红的眼眶,心里被那滴眼泪砸出巨震……就好像有什么死死支撑的东西,在这一刻轰然坍塌了。
  十年被死死压抑的感情,十年死水,不见天日,终是在这一刻剧烈震荡咆哮起来……
  “鹰哥……我吧……”徐图哽着嗓子,手指戳了戳自己心口:“我这儿挺难受的,特别、难受……”
  麻鹰站起身,垂眸看着这个人很久,久到徐图揪着自己的头发哽咽出了声。他走过去,在旁边坐下,抓着他的手,把人按进自己怀里。
  “我在,”麻鹰说:“我不会走,我说了跟你一辈子,就哪儿也不去。”
  徐图脑袋是晕的,他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别扭,想用手肘推开,但他浑身已不剩几丝力气,反而被一只大手按着后脑勺,更紧地抱住了。
  “你不该掉眼泪,”那个声音说:“明明最在乎你的人一直在你身边,你不该为别人掉眼泪。”
  徐图喝太多了,这已经远超他平时的酒量,他此刻酒劲上涌,努力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闻到鼻腔里隐隐充斥的熟悉的味道。这味道不知怎么,让他觉得有种安全感,他下意识抬手揪住对方腰里的一截衣服,缓缓把额头抵在了那宽阔的肩膀上。
  麻鹰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颤抖,那是一种情绪已濒临崩溃,醉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却还在试图用最后一丝力气去强撑,去克制。徐图讨厌不体面,他甚至讨厌自己这一刻控制不住的哽咽的呼吸声,他咬着牙,手越揪越紧。
  麻鹰抱着他,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后背。徐图身上出了汗,那层衬衫摸上去有些温热的潮湿,麻鹰低头在他脖领处嗅着,汲取着,最后终于忍不住,把脸埋了进去。
  第42章 廖守东
  “困吗?要不要进去睡?”他低声问,徐图没回答,他就不再问,就那么安静抱着,直到感觉怀里的人攥紧衣襟的手松了。
  他轻轻托起徐图沉睡的脸,拇指摩挲他的嘴唇,好一会儿,低头轻轻吻了上去。
  徐图不想醒,他很累,很困,醉得睁不开眼睛,但麻鹰吻得太凶了,他被那胳膊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昏昏沉沉间扭开脸推拒。麻鹰两手把人一抄,抱起来直接进卧室放到床上,然后缓缓直起身,定定地打量着。
  徐图身上的衬衣已经皱了,下摆从铅灰色西裤里扯出来一些,他身材本就挺拔,腿很长,麻鹰一直看着,从他领口露出的锁骨,一直看到瘦削的包裹着黑色袜子的脚踝。
  十年了,麻鹰的眼睛几乎从未这么不遮不掩地落在徐图身上过,他一向冷冷淡淡不苟言笑,视线从未纠缠过徐图的哪怕一片衣角。可这一刻,他的眼睛像一把刀子,那锐利的刀尖一点点挑开布料,将那具线条精炼的身体一寸一寸,描摹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