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作者:伽莲      更新:2025-09-11 09:11      字数:3315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们母子终日对望,却对彼此的痛苦都束手无措。
  “妈,回去休息吧。”宋燃犀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的声音沙哑而难听,与之前判若两人。
  应怜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又捂着脸哭,她的眼泪快要流干了。应怜又在他身边坐了很久,努力地讲了好些其他小事,这才走了出去。
  她已经太久没有休息过了,接二连三的事压在她身上,她却又不想让宋燃犀担心。
  应怜在走进电梯时,几乎要昏晕过去,却有一只手及时地从旁边伸出拉住了她。
  “女士,请小心。”那个人说。
  应怜抬起头,却只觉得这个人的面容熟悉,然而对方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半张脸藏在阴影里。
  她有些失魂落魄,后知后觉着自己的唐突,于是低下了头,勉力扶着旁边的扶手,轻声说:“谢谢您。”
  两人擦肩而过,当电梯门关闭,尧新雪才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应怜的方向一眼。
  他没有犹豫,就拉开了病房的门,与宋燃犀对视。
  尧新雪的眼神平静,他看着宋燃犀,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见到尧新雪的那一秒,宋燃犀先是怔愣,然后他的瞳孔开始颤抖,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那一天大火焚烧四肢折断头颅震荡的痛苦。他努力地偏过脸,不去看尧新雪。
  宋燃犀将自己烧伤的另一半脸侧到另一边,不愿意让尧新雪看见。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丑,他不是那个“宋燃犀”了,他一无所有了。
  英俊的外表,辉煌的前程,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变了。
  他甚至在那一秒恨起了尧新雪,宋燃犀说的字句都不完整,眼泪却一瞬间夺眶而出:“我不想……见你。”
  “我不想……见你。”他又重复了一次,那仅剩的一只完好的手在痉挛,痛意依旧如同疯狗撕咬着他。
  “滚……滚出去。”他在哭,声音沙哑。
  这是宋燃犀这辈子最难堪的时刻,尧新雪在这里多呆一秒,他就越是感到绝望和痛苦。他在应怜和其他医护人员面前都没有哭,只是因为尧新雪的出现,却再也止不住泪水。
  尧新雪,不要看他,不要看着他。
  宋燃犀在心里疯狂地恳求着,他感到自卑、难堪、痛苦、愧疚、不甘和怨恨,最后这复杂的一切情感都交织成了卑微的乞求。
  可尧新雪望着他的眼神是这样怜悯。
  尧新雪伸出一只手,极轻地扶过宋燃犀左侧完好的脸,小心翼翼地吻过他的嘴角。
  “宋燃犀,宋燃犀。”尧新雪安抚道,他嗅到宋燃犀身上药水的味道。
  就着这个姿势,尧新雪半抱住宋燃犀,仿佛他这副可怕的样子无关紧要。
  “因为……因为想见你,所以我……我开上了那条公路……”宋燃犀闻到过去这一个月里魂牵梦萦的香根草气息,他贴着尧新雪的耳际,几近哽咽。
  如果不是为了见你,我不会开上这条公路。
  如果没有开上这条公路,我就不会发生这场可怕的车祸,父亲不会死,我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你那时候不来救我?
  “我不想见你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了……因为我,因为你……我什么都没有了。”宋燃犀的眼泪浸湿了尧新雪的肩膀,他如今浑身缠着绷带,毫无力气,只能半靠在尧新雪的身上,每说一个字,嘴角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我们完了,我们结束了。”宋燃犀说出这句话时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说,“我不能原谅,我不能原谅……”
  我不能原谅——至今依然爱着你、至今依然为能看见你而欣喜若狂的自己。
  宋燃犀浑身痉挛,他意图推开尧新雪,可是他连举起手的本事都没有。
  尧新雪依然牢牢地抱着他,如同过去无数次牢牢地扣住他的脖子一样。
  他温柔的眼神变得冷漠,只是命令般重复了一次那句话:“宋燃犀,你是我的。”
  如同兽类捕猎时会咬断猎物的脖子,尧新雪居然俯下身,残忍地、毫不犹豫地咬上了宋燃犀仅剩的完好的皮肤。
  他的眼底第一次有了明显的被触怒意味。
  仿佛无法忍受着某些东西失去控制般,尧新雪感到了被背叛,他握着宋燃犀的手掌在那一秒猛地收紧。
  宋燃犀望着他,流下一行眼泪。
  “我查过那个司机的背景,确实是疲劳驾驶,这是一场意外。”尧新雪轻声说,“你在迁怒我。”
  就是这样,一场意外而已。
  宋燃犀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命运的枪口,甚至没有任何阴谋。
  多残忍,多平淡。
  宋燃犀未被纱布遮盖的那只眼睛注视着尧新雪。
  与温柔漂亮的外表截然相反的尧新雪啊,其实内地是无止尽的虚伪、强欲、自私、无情与狡猾。
  他是一个美丽的、半真半假的谎言。
  尧新雪在这一刻终于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高掌控欲、对他人冷漠的真实模样:“我需要你。我说过,你不能离开我,你属于我。”
  不是作为爱人,甚至不是作为情人。
  而是作为一件所属品。
  如同他的乐队势必要在他的手中走向顶端,这个梦想的实现必定会是他尧新雪的囊中之物,宋燃犀也势必要完完整整、从身到心属于尧新雪。
  那时候,宋燃犀甚至以为这是一句情话,甚至为能拥有这句话深深骄傲着。
  宋燃犀心里的那轮月亮终于彻彻底底地破碎了,他在这一刻迟缓地意识到了,自己在尧新雪的心里或许能与理想划上等号。
  他终于知道自己成为了尧新雪心里特别的那一个,却也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尧新雪的爱人。
  尧新雪永远不会爱上他,只是要永远占有他。
  在想通了这一刻后,宋燃犀第一次露出了可怜又丑陋的笑容,泪水淌过他半张崎岖不平的脸,半张英俊如初的脸。
  他说:“不。”
  第78章
  应怜是被宠着长大的,父母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丈夫与儿子也从来都百分百支持她,放眼望去她这五十年的人生里,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
  她以为自己最痛苦最难受的时候,是幼子即将病死。
  可十九年后,最爱她的人因为一场车祸离开了,令她骄傲的儿子毁容。
  一夜之间,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操办宋洲的后事时,她彻底崩溃了,温婉的面容变得苍老,优雅的体态变得佝偻,从一个漂亮的贵妇变成了颓丧的中年妇女。
  她现在每日都会去宋洲的新坟前放一束花,然后再驱车赶往医院。
  在即将走进电梯之前,她的心却慢慢地揪起——今天是宋燃犀脸上拆纱布的日子。
  她知道演戏于宋燃犀而言,甚至可以排在生命之前。而容貌对于一个演员来说,重要性可想而知。
  医生已经告诉过应怜,宋燃犀的脸不可能再百分百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他需要植皮,需要缝针,即使到最后恢复良好,那右侧脸依然会是坑坑洼洼的。
  应怜仅仅只是想象着告诉宋燃犀这件事,就又忍不住眼圈一红。
  她一推开房门,宋燃犀就睁开了眼睛,如同某种很警觉的动物。
  “是不是睡不好?”应怜关切地问,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宋燃犀的身边。
  “嗯,总是做噩梦。”宋燃犀慢慢地回答道。
  应怜低下了头,说:“那我跟医生说一下,不能总是休息不好。”
  母子俩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却都心照不宣地避免了提起车祸、宋洲、公路这样的字眼。
  甚至连“好看”,应怜都不敢说,生怕宋燃犀听到了会联想起自己的脸。
  医生走进来时,向室内的两个人点了点头。
  宋燃犀的表情很平静,很顺从。
  他每天都要更换两次身上的绷带,注视着自己的体无完肤。他甚至还不能站起来,只能如同一个废人一样任人摆布。
  一圈一圈绷带落下,宋燃犀能感觉到自己脸部传来的痒意。
  在看到他的面容时,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应怜努力不转过去,努力维持着微笑的表情,只有宋燃犀,平静得不像当事人。
  他并不歇斯底里,只是很安静,很安静。
  他那不可一世的傲慢,他那点自尊心,早已在过去这一个月里被磨得一点不剩——早在尧新雪看到他的那一眼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时候尧新雪是怎么看他的?怜悯?同情?
  竟然让宋燃犀连头都不敢抬,他在那个瞬间怯懦、软弱得与过去判若两人。
  宋燃犀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他微微地张开嘴,像是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保持了静默。
  对于他的脸,对于他的身体,全国乃至全世界赫赫有名的专家与学者多次开会讨论过后依然毫无结果,宋燃犀只有植皮这一条路,但即使是这样,他的容貌也必定不能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