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煅庚      更新:2025-09-11 09:44      字数:3265
  “你……”他一开口, 才发觉嗓子剧痛, 说出的话也沙哑至极, “不必……”
  “不必费力气,你不领我的情。”祁纠背下来了,直接替他说完,“别说话了, 养养喉咙。”
  郁云凉险些把口中咬破——他终于意识到和这人置气就是找罪受, 不得不磨着牙深吸口气, 分几次吐出来。
  那个该死的刺客,下手极狠, 他的喉咙确实剧痛,连喘气都灼着疼。
  郁云凉身手不及那个刺客,身上不剩丝毫力气,只能任这人自顾自折腾施为:“你就……一点不怕?”
  “嗯?”祁纠继续把袖子往他手里慢慢塞,闻言回过神,“怕什么?”
  郁云凉垂下视线,没再出声。
  他想问这人……难道不怕再来刺客,不怕丧命。
  可话到嘴边他才想起,这个人似乎原本也不是很想活。无定桥下一见面,就借了他的匕首。
  郁云凉怀中还硬邦邦硌着这把匕首,他曾想用它把眼前这人挑废脚筋手筋、刀刀剐了,亲手剖出心脏肺腑。
  这种念头……在这些天里,都未曾再冒出过。
  ——可这又怪不了他,谁叫这个病恹恹的废太子三天两头出状况,又是毒发又是刺客,忙得他团团转。
  娇贵难伺候到这个地步,怪不得太子都做不成,还叫那狗皇帝废了。
  还叫刺客一路追到府上,不依不饶地杀人灭口。
  郁云凉忽然扯住祁纠的袖子。
  他哑声问:“你想杀皇帝吗?”
  ……这话题就未免跳跃得过分了。
  祁纠原本已经开始打瞌睡,被这个问题着实震了一震,问系统:“是怎么聊到这的?”
  “不知道。”系统也挺震撼,“他是不是……因为皇帝居然敢派刺客杀你,觉得不满意?”
  郁云凉是真可能有这种逻辑——他要杀的人从不假人手,他还没对祁纠彻底动杀心,皇帝就要抢在前面动,犯了郁云凉的忌讳。
  上一世,不论对皇帝还是沈阁这个废太子,郁云凉都是说杀就杀、不带半分手软,对皇权根本没有最基本的敬畏忌惮。
  这一世恐怕也差不多,目前看来,他们的少年督公暂时还不想杀废太子。
  ……但对那个胆敢派刺客来灭口、想要除掉祁纠的皇帝,郁云凉恐怕已然动了杀心了。
  祁纠收回心神,他稍低下头,迎上郁云凉的眼睛。
  少年宦官的瞳孔漆黑幽深,在月色底下,杀意吞吐不定,狠厉得像是亟待出鞘。
  祁纠伸出手,把这把冷冰冰硬邦邦的刀往怀里揽了揽,扯过裘皮,盖住郁云凉冰冷僵硬的脊背。
  祁纠问:“冷吗?”
  郁云凉根本不被他扯开话题,森森盯着祁纠:“我在问你话。”
  如果这人点头,郁云凉可以现在就去。
  上辈子郁云凉已经给皇帝下过药,这辈子也一样知道怎么下手,只要把慢性的毒变成立刻就要人命的,一次就能成。
  眼前的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揽着他拍了拍,慢悠悠开口:“皇上用膳,要太监先试毒的。”
  “你怕先毒死太监,狗皇帝就不吃了,不稳妥?”
  郁云凉哑着嗓子说:“我可以去替那个试毒太监。”
  他可以先吃解药,或者不吃解药。
  反正毒死皇帝这事不可能善了,再怎么也要搭上一条命,郁云凉不介意拉着老皇帝一起死。
  ……这念头还没转完,揽着他的那只手就向上抬,落在他的脑后,用他极为陌生的力道揉了几圈。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祁纠低下头,看了一阵,轻声问:“这么难受?”
  郁云凉蹙紧眉。
  他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什么难受?”
  ——他是在考虑解决办法,刺客绝不会只来这么一次,被吓退就不再来了。
  狗皇帝不会善罢甘休,不可能只动这么一次手。
  来杀这人的刺客,也早晚会看出来,废太子如今的身体,不过只是个唬人的空架子。
  到了这一步,事情没法善了……既然非得死一个,为什么死的人非得是祁纠,不能是那个狗皇帝?
  “这些是明天的事。”祁纠说,“明天再说。”
  他抬起手,拍了拍有些愣怔的少年宦官:“今夜我们说你。”
  这只不过是一次袭杀,由那深宫之中渗透出来的威胁,不过是刚开了个头,还远没到无路可退、必须得铤而走险的地步。
  更没到必须要郁云凉把命搭上去,去找皇帝同归于尽,再因为毒发或是谋逆弑君,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这种地步。
  郁督公已历一世,杀过皇上、杀过废太子,在那个诡谲的深宫之内做到权倾朝野,该是有这种判断力的。
  ……会做出这种完全称得上莽撞的决定,唯一解释得通的原因,就是郁云凉正在遭遇无法承受的煎熬。
  郁云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受煎熬,他只是本能地想把命搭上,去了结这一切。
  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做一把断刀,被扔进浑河里沉底,就能一了百了……就能解脱。
  “没哄好。”
  祁纠和系统总结教训:“哄岔劈了。”
  “咋整。”系统也有点紧张,“换个办法?快重新哄哄。”
  主角当然不能死,更不能找死。
  要是郁云凉钻进这么个牛角尖,他们的金手指和提成说不定就要打水漂。
  祁纠的确正在试,他低下头,相当坦白地问愈发冷硬的少年宦官:“要是我不想叫你死呢?”
  郁云凉的身体几乎凝定在这句话里。
  ——有那么一瞬间,那双幽深森然的漆黑眼瞳,几乎有冷意化为实质,变出冰冷的刀刃:“……什么意思?”
  郁云凉的嗓音极为沙哑,咬字艰涩缓慢:“什么意思?”
  “不想你搭进去。”祁纠耐心解释,“没必要为了一个皇帝,让你赔上性命。”
  祁纠说:“我当这是亏本买卖,赔得厉害。”
  郁云凉无声摇头。
  他每摇一次头,脸色就更苍白些,吃力撑起手臂,挪动身体向后退。
  “不相信?”祁纠问。
  郁云凉勉强扯了下嘴角,他依旧摇头,又觉得这样很难将意思表达清:“……信。”
  今夜说多了话,他的喉咙痛极,扼出的淤青肿起来,滚烫着烙在颈间:“我知道……”
  他知道……这人不是上辈子的沈阁。
  哪怕这些天来,他都极力忽略这一点,从不去细想。
  ——那个沈阁根本不可能去水牢救他,不可能教他御马驾车,不可能大半夜非要坐在外面,把袖子给他抓。
  沈阁从不喝什么甜汤,更不可能给他带出半碗,还教他买半碗茶往里兑。
  沈阁吓不退刺客。
  再说……那个沈阁,要是真有这种身手,化柳叶为刀、谈笑间取人性命,干什么不直接在太子之位被废前,直接摘片叶子刀了皇上?
  郁云凉终于给自己机会想通这些。
  他原本决定跟着废太子,是因为想要找机会将这人剖了研究,看看剧毒入骨,是不是也能淬出黑透的心肠。
  这个念头后来变淡了,但仍算是个理由——他能以此为由继续留下,继续待在这座吃人银子的破王府。
  现在……这已彻底算不上,是什么说得通的理由了。
  他把思绪理顺,反倒逐渐平静下来,慢慢垂下视线。
  “你叫什么?”郁云凉说,“我不喜欢沈阁这个名字。”
  眼前的人低头看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稍一沉吟:“祁纠。”
  郁云凉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两遍。
  他吃力地抬了下嘴角,抬头盯住祁纠,苍白脸庞上只剩眼睛是黑色,眼底落着这人的影子。
  “早些遇见。”郁云凉逐字逐句、慢慢地说,“就好了。”
  在他还有一颗心、还算是个活着的人的时候。
  他现在已经什么都给不出,这人的好他回应不了,这人的恩他偿不完——死上几次都偿不完。
  他可真是惹上了件要命的麻烦事。
  郁云凉垂下视线,盯着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又编好的柳枝。
  是他折下来塞进袖子,打算哄这个病恹恹的家伙高兴的柳枝……又被编成了个环,套在他手腕上。
  郁云凉把这东西捋下来,还给祁纠:“会弄坏的。”
  他是个只会杀人、只知道怎么折磨人的阉党,把这么柔软的柳枝给他,会叫他不小心弄坏的。
  祁纠把柳枝编成的环接过来,一只手仍揽着郁云凉。
  “嫌我麻烦了?”祁纠半开玩笑,摸摸少年宦官的脑袋,“不想照料一个半废的病人,半路想跑?”
  郁云凉的脸色苍白,也扯动嘴角笑了下。
  眼前这个人,才不算是什么半废的病人——这是个好人,郁云凉这辈子和上辈子全加起来,也没见过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