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作者:煅庚      更新:2025-09-11 09:44      字数:3264
  祁纠身上凉得慑人,脸色比纸更白,阖着眼如同熟睡,并没什么痛苦神色。
  郁云凉拼命眨去眼前黑雾,他发着抖抬手,剥去早叫血染透了的衣物,把手掌覆在祁纠心口。
  ……没有动静,他摸不出动静。
  可能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可能是他自己太慌了。
  郁云凉抱紧无声无息的人,他按着记忆里的频率,向下用力压祁纠的胸口,求那颗心跳得再明显些。
  他知道这很累……他知道,所以只稍微再明显些就好了,只要能让祁纠继续呼吸……只要还能继续呼吸,就好了。
  郁云凉甚至开始反省,是不是他积的德不够、磕头的时候不够诚心。
  怎么能让这颗心继续跳……把祁纠和他的胸膛都剖开,把他的心换给祁纠行不行?
  郁云凉不知自己按了多少下——或许没多少,或许只是须臾片刻,他怀里的人胸腔震了下,缓过那一口闭住的气。
  那颗的确已累极的心脏,虽然仿佛相当不情愿,虽然时断时续、时缓时急,却终归是又开始跳了。
  郁云凉惊醒,手忙脚乱抱紧祁纠,拼命替他顺气。
  祁纠的胸膛重新有了起伏,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些乌血沿嘴角涌出来。
  郁云凉恍惚着,下意识想要去接,手刚抬起来,袖子就被扯住。
  ……祁纠不准他碰。
  祁纠歇了一会儿,自己慢慢抬手,抹干净了那最后一口血。
  他靠在郁云凉怀里,又歇了更久的时间,总算相当费力气、相当不容易地睁开眼睛。
  “别乱碰。”躺在郁云凉怀里的人,低声训他,“乱碰……打手。”
  郁云凉的肩膀重重哆嗦了下,惨白的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直到这时候,眼泪才大颗大颗涌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发现有水弄湿了祁纠,就手忙脚乱攥着袖子去抹、去擦。
  越擦越多,郁云凉不知道该先管哪个,但总归他得先把祁纠抱进屋子里,门外的风太凉。
  郁云凉小心地扶着祁纠躺好,卯足力气站起来,他腿太软,刚站直就又摔了一跤。
  明明是祁纠拔毒,他倒是仿佛比祁纠还要更狼狈,因为摔跤不断,蹭了一身的土灰。
  郁云凉拼命将身上的土拍干净,他发着抖,死死咬着下唇,先重重锤了几下腿,等着两条腿不再哆嗦,才抱着祁纠回房间。
  这一会儿的功夫,祁纠已经又失去知觉,昏睡过去。
  郁云凉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眼泪可掉,幸而掉一掉眼泪不耽误做事。他恨不得去学戏文里的哪吒,剖骨剔肉变个莲花化身,长出八条胳膊,一口气把所有事做完。
  郁云凉早做了准备,他翻出干净的衣服,放在榻边,又一刻不停地将木桶里灌满了温泉水。
  屋子里的地上铺了奇怪的东西,血渗不下去,地面远比想象中要好收拾。
  郁云凉不知这东西值不值钱、是不是祁纠弄来的什么宝贝,不敢乱动,小心拖去屋外院子里的土地上。
  他抱着祁纠,让祁纠躺在热气蒸腾的木桶里,里面有重金从老大夫那买的药包。
  这些天努力塞进肚子里的饭,终归长出力气。
  郁云凉将袖口绑了几圈挽高,小心地替祁纠洗去血污,他一刻不停地倒水换水、擦拭拂洗,桶里的水换到第三遍,终于再不见血色。
  郁云凉跪在榻上,抱着仔仔细细擦干净了的祁纠,让全无意识的人靠在自己身上,替祁纠穿新衣服。
  衣服都是用药熏过的,老大夫虽然不认为这毒有救,但被小公公在门前站了一宿,终归还是于心不忍,冒险开了几个方子。
  流水一样砸下去的银子,把这些方子都换成最好的药材……有吃的、有熬药汤的、有熏蒸沐浴的,郁云凉不管哪个好用。
  不管哪个好用,哪怕有一个能稍微派上些用场,就很好。
  祁纠的手腕上有伤,看刀痕是自己割的,不深不浅,多半是为了放血压制毒性。
  一来二去,郁云凉已经差不多跟老大夫学会了看伤,小心处置好那一处伤口,敷上伤药、缠好新的白布绷带。
  郁云凉小心翼翼地替他披上中衣,抱起祁纠的胳膊。
  不等套进袖子,那只手就软软滑下去,砸在榻上。
  郁云凉慌忙去捞,被他抱着的人就也软倒,新衣裳又落在榻上。
  祁纠胸腔里那颗心跳得很不情愿,郁云凉好不容易将衣襟拢上,又疑神疑鬼地怀疑那颗心犯懒,弯下腰剥开衣襟去听。
  这么来来回回折腾几次……小公公就又要哭了。
  郁云凉死死咬着唇,肩膀不住发抖,喉咙里几乎藏不住呜咽哭腔。他替祁纠穿不好这件衣裳了,索性发着狠抱住祁纠,就这么扯着被子,将自己和祁纠牢牢裹住。
  他用自己暖着祁纠,把人手脚并用地护在怀里,不停替祁纠的心口顺气,把自己胸腔的热气全分给祁纠。
  ……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过去,月上中天,祁纠的身上终于有了极淡的暖意,脉象虽仍浮弱无力、时隐时现,却终归是规律了下来。
  郁云凉护着祁纠伤了的那只手,脊梁悸颤了下,睁开眼睛。
  他察觉这只手上仿佛有了些力道,又不敢信,半晌才终于壮起胆子:“殿下……”
  他这么叫了几次,犹豫着想要停时,那只手就慢慢屈起手指,在他的掌心点了点。
  郁云凉立刻有了高兴的神色,他不敢再说话,怕惊飞了这一点生机,只是小心握住那根手指。
  隔了一会儿,祁纠慢慢睁开眼睛。
  蜡烛点了一宿,烧得只剩了一小截,幸而这一宿快过完,天也要亮了。
  祁纠被狼崽子牢牢抱着,躺在暗淡烛火和熹微晨光里,笑了笑:“怕什么。”
  郁云凉用力往肩头蹭了蹭,破涕为笑,摇摇头,抱紧了祁纠不出声。
  祁纠醒了这一句话,要了中衣穿上,在郁云凉的背上拍了拍,就又睡去。
  郁云凉替他系衣襟上的带子,见祁纠闭上眼,就把动作放得更轻,让祁纠靠在自己身上。
  老大夫说了,咳血之后不能躺,若是呛了血,说不定就要喘不上气。
  郁云凉不敢让祁纠躺下,就这么抱着祁纠,一下一下替他顺抚胸口,直到蜡烛最后一点蜡泪也淌尽。
  “殿下。”郁云凉轻声说,“天亮了,我们活过了昨晚。”
  祁纠靠在他肩头,容色淡白,吐息浅而长。
  郁云凉也就这么抱着他,昏沉沉闭了眼,一头磕在墙上,顷刻便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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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祁纠是在躺椅上醒过来的。
  系统比他先出缓冲区,因为郁云凉挺勤快,小心地洗干净了那块塑料布,把它放在最干净的一片草地上晾。
  草长莺飞,这处小院的春色已经浓郁,处处生机勃勃。
  看见祁纠睁开眼睛,系统就跟他打招呼:“你家小公公在练箭。”
  郁云凉在练箭,一箭追一箭,都钉在箭靶上。
  因为昨夜体力消耗得不轻,箭矢的力道也不重,但准头都相当不错,支支中在靶心。
  他明明是背对祁纠,躺椅一有动静,却立刻就放下了手里的弓箭,快步跑回祁纠身边:“殿下。”
  祁纠刚跟系统塑料布打完招呼,被狼崽子拱进怀里,就忍不住笑了:“天亮了,是不是?”
  郁云凉跪在躺椅旁,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确认祁纠的气色尚算不错,才总算露出放松神色。
  他点了点头,眼里也跟着祁纠,很轻地露出一点笑,伸手整理祁纠身上盖着的柔软裘皮。
  “都快再黑了。”郁云凉轻声说,“殿下贪睡,饭也不吃。”
  祁纠被他乖着了,拍了拍郁云凉,示意他也上来。
  郁云凉手一顿,跟着祁纠的那只手,被拐进相当宽绰的躺椅,极小心地跟祁纠挤在一处。
  “怎么不吃。”祁纠没力气说话,等他离得近了,懒洋洋只出点气声,“箭练得怎么样?”
  郁云凉抿了下嘴角,很温顺地答话:“射的都中了。”
  祁纠说话算话:“今晚炖大蹄髈。”
  郁云凉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他和祁纠离得很近,额头就贴着祁纠的颈侧。
  春风已经很暖和,祁纠身上还是凉的,睡到现在,盗出一层浅浅的虚汗。
  郁云凉把裘皮更向上裹了裹:“我还有几千支箭要射……殿下,我慢慢练。”
  如果几千支也不够,就几万支,他一直练箭。
  等他练完了,祁纠就会好。
  祁纠摸摸他的背,轻轻拍了拍。
  郁云凉被他拍得眼睛疼,把脸埋进祁纠衣料里:“我说错了……殿下该多睡,想睡多久睡多久,只要记得吃药吃饭。”
  他熬了三次药,从今早睡醒到眼下暮色渐深,试着喂祁纠,都没能喂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