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作者:煅庚      更新:2025-09-11 09:50      字数:3285
  祁纠问:“疼不疼?”
  阳燧被他拉近,连呼吸也不顺畅,抿着唇角摇头。
  祁纠拢住他的后颈,把距离再拉近,查看那个不大不小的伤口,确认过不难处理,就先用干净的软布给他擦拭:“别动。”
  “打得很好。”祁纠说,“以小博大,赢得很漂亮。”
  阳燧微弱地抬了下嘴角。
  他不敢太乱动,甚至不敢用力喘气,祁纠手里的软布和眼前的这个汉人一样,干净,轻缓柔和,却又弥足利落稳当。
  清凉的水汽沾在伤口边缘,软布捻去混着尘土的汗水。
  阳燧攥着巴布海的宝刀,
  他胸口静止,整个人也像是被定在风里,想抬头看祁纠,但祁纠不准他乱动,天上的太阳又太烈。
  太阳太烈,晒得人心跳怦然,砸着耳鼓。
  静到仿佛停止流动的风,被不相干的混乱嘈杂打断。
  巴布海被手下七手八脚扶着,总算爬起来,怒气冲天过来算账,揪着腿软的翻译直奔祁纠:“你是不是插手了我们的比试?”
  阳燧瞳孔一深,握着刀要转身,被祁纠按住肩膀。
  祁纠很和气:“是。”
  这句话用不着翻译,巴布海被噎得一僵,张了张口,居然没想出该怎么回答。
  他本以为,这中原人要么否认,要么替阳燧辩驳两句,然后自取其辱。
  怎么还有这么理直气壮的答法??
  巴布海离祁纠实在太近,明显被激怒,这个距离已经随时能暴起动手。
  阳燧有些躁动,依然想要转身,却不知怎么,居然没法挣脱那只按在肩膀上的手。
  “好好。”巴布海被他气过了头,冷笑一声,一步步走过来,“今天就让你看看,敢插手爷爷”
  他的话音忽然一顿。
  汉人手里又多出那该死的白石子。
  明明没出手,巴布海的手肘却已经下意识地剧烈一酸,不由自主藏在身后。
  琥珀色的眼睛其实不似中原。
  不似中原,让人想起那些连草原部落也不敢冒犯的猛兽,只是懒洋洋晒太阳,无意扫上一眼,就已经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越是以打猎放牧为生,对这种危险的直觉越强烈,巴布海回过神,惊觉自己居然出了一背冷汗。
  “走吧。”祁纠收回视线,低头说,“今天是个好天气。”
  巴布海瞪着他,胸口起伏了几次,居然蹬蹬后退,抢过一匹随从的马,头也不回绝尘而去。
  大王子都怂得干脆,手下自然更作鸟兽散。
  一时间,有马的玩命甩鞭子,没有马的,两条腿也倒腾生风,乌压压一大群人,转眼就没了影子。
  阳燧看不见身后,却听得见声音,低声问祁纠:“他们怎么跑了?”
  给他擦脸的人仔细打量一遍,总算满意,放开他的肩膀。
  祁纠又要了盆清水,把软布放进去涮洗,答得一本正经:“他们怕你。”
  阳燧又不是小孩子,早过了信这种话的年纪,抿了抿唇,跟在祁纠身边。
  祁纠并没好好穿衣服,宽袖随着动作滑到肘间,就露出半截手臂。
  那双手瘦削,又有暗色疤痕横亘,小臂却依旧线条流畅,随意束起的长发并不规整,掩映苍白眉宇,仍看得出昔日凌厉。
  “他们是害怕你。”阳燧看着那双手,“你很厉害。”
  那块软布沾了不少血,并不好洗,阳燧伸手去接,碰到异常冰凉的手指。
  阳燧握住那只手,抬头看祁纠。
  “以前。”祁纠想了想,屈指敲了敲阳燧手腕,“有点厉害。”
  阳燧摇头,不知是不认可“以前”还是“有点”,叫人送来干净的毡布,仔细把那双手擦干,焐在掌心。
  “能不能教我?”阳燧说,“我变强,给你抢牛羊回来。”
  这可能也是句蠢话,琥珀色的眼睛多出笑影,刚被捂暖和的手按在他头顶,随意揉了揉。
  阳燧慢慢捏紧手指,喉咙动了下。
  他并没想骗祁纠。
  阳燧没想骗祁纠,也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假装自己牛羊成群,富得流油。
  他只是想,如果祁纠坐在帐子口,能看到好一点的风景,不是满地荒草乱石,抬眼嶙峋怪山。
  如果赏心悦目,如果看见好景色,心情就能好些。
  他想让祁纠心情好些。
  “不用牛羊。”祁纠要了绷布伤药,帮他处理完最后一点伤口,“教不难,叫师傅?”
  阳燧在他掌心摇头。
  这是种有点任性的反应,阳燧对父汗也从没做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敢摇头,却莫名知道对方不会生气,那只手也不会走。
  祁纠看着他,那双眼睛里轻轻笑了下,随手揉他的头发。
  阳燧低声问:“还能教吗?”
  “能。”祁纠说,“不过我腿不好,肩又不能扛,手也不能提。”
  阳燧垂着眼睛,抿了下唇角,扶着祁纠坐下,无比配合地给他捶肩捏腿,抱着手腕在怀里揉。
  手腕是真的要揉,发飞蝗石的手法多得是,的确能取巧省力,但再怎么取巧,要让石头精准击中人身上的穴位,也得使些力气。
  这力气放在旁人身上,或许不算什么。放在断过手筋的人身上,当时那一会儿没事,过上些时候,酸胀疼痛就要找上门。
  阳燧连呼吸都轻缓,小心翼翼地用着力气,一点一点按揉祁纠手上亘着的狰狞暗疤,轻声问:“好点没有?”
  祁纠靠在他自己做的简陋躺椅里,被太阳懒洋洋晒着,看起来很舒服,睁开眼睛朝他笑了下。阳燧学那双眼睛里的笑,又攥着袖子,一点一点,沾净祁纠额间渗出的薄汗。
  “没那么疼。”祁纠说,“太阳好,天气热。”
  阳燧假装相信,拿过披风给他覆上,隔住早冬萧索的西北风。
  披风是买了布料新做的,厚实保暖,阳燧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原本觉得不错。
  但今天见了巴布海,再看这种朴素到全无装饰的披风,就有些不像样。
  “你该享福。”阳燧伸手,替他慢慢整理披风,“我这里太寒酸了。”
  祁纠笑了笑:“我觉得很好。”
  阳燧摇头:“不够。”
  该有更好的。
  比如巴布海那个留在那也没用的象牙躺椅,还有挂着浪费了的虎皮。
  “天快凉了。”阳燧轻声问,“回帐子里吗?我给你热一些米酒,讲山里有意思的事。”
  狼是种相当警惕的动物,狼穴不那么好找。
  阳燧没能找到祁纠喜欢的小白狼,但找到了成色很不错的鹿茸,还有一颗霜打过的野柿子。
  这东西很难遇,不是柿子树少,是能躲过鸟啄、又没熟透掉下来的柿子太少了,能找到一颗都不容易。
  柿子挂在枝头,北风吹刮,烈阳曝晒,再叫霜打过一遍,虽然没了水分,却也没了涩味,绵甜软糯,好吃得不行。
  阳燧一口也没舍得咬,擦干净了揣回来,藏在怀里暖和着,想给祁纠尝。
  祁纠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黄澄澄的柿饼:“好吃。”
  阳燧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亮了下,抿起嘴角,举着那颗柿子,一点一点喂着祁纠吃完。
  祁纠让他尝,阳燧摇头,按按衣襟骗他:“我还有。”
  中原人肯定不会懂冻柿子。
  一小个柿子不大,放在他们这儿,一口囫囵吞了,也未必咂摸出什么味道,吃了也是浪费。
  反倒是看着祁纠这样慢慢吃,比他自己吃还要美味得多。
  “我扶你。”阳燧等他吃完,才站起身,“小心,别受了寒。”
  冬天的温暖相当短暂,再过一刻就要起风,风一旦起来,温度会迅速降低,太阳再落,那一点热气就散尽了。
  阳燧拢着披风,握住祁纠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
  他原本只是想抱扶着祁纠,可不知为什么,这样离得近了,心跳一声压着一声,忽然生出没过一切的念头。
  抱住这个人。
  抱住,不松手,不让灌满风的宽袍广袖变成翅膀,带着眼前的这个人忽然消失。
  阳燧这样想,于是这么做,他抱紧祁纠,埋在无端熟悉的温暖颈间,嗅见一点冬日里冰雪的冷冽清甜。
  “你家住在哪。”阳燧收紧手臂,问祁纠,“离这远吗?”
  自然远,京城三千里,黎风是江南人,江南更远,绿杨春堤万里遥。
  阳燧说:“那得要匹好马。”
  抢回来的枣红马就不错,被他拽着缰绳还又喷气又跺蹄子地不服,也不知什么门道,到了祁纠身边,居然老实到乖巧,甚至去嚼祁纠的袖子。
  还得要盘缠,抢回来的宝刀就不错,虽然不好用,但刀柄上全是钻石,卖了应当能值不少钱。
  要走万里路,可能还不够。
  他再去抢点别的。
  “现在不是时候,等两年。”阳燧说,“我们部族只准成年儿郎离开草原,那时候,我带你回家去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