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着土腥味的风夹着雨灌进入户，楚芳萍留心着电视，撇着头关上窗户。
  她站在窗边，忽地听到一声落地的响动，毫无缘由，楚芳萍心脏一抽，短促而尖锐的疼痛。
  莉莉安忽然惊醒，沙发边她直起前肢，叫了两声。
  楚芳萍拧着眉往窗外看去，雨丝绵密，像无数条银线清晰可见。雨势已经见小了，她未见异常，正待收回视线，雨幕里，有一人扶着院里那棵梧桐树站了起来。
  他的身影高瘦，弯着腰，正在把裤脚挽起来。
  楚芳萍不会错认自己的儿子，她连忙拿了把伞抖落开，眉头拧成绳结了般，都顾不上换鞋，一脚两脚塑料拖鞋，踏进湿软的泥土里。
  她人还没到蒋旭初面前，劈着嗓子的训话已经砸过去了：“蒋旭初你搞什么飞机？！”
  那道高瘦的影子一怔，他竟然转身要跑，但他一边腿拖了他的后腿，楚芳萍几步就把他逮住了，她拽着他胳膊，“行啊你，小兔崽子，翅膀硬成这样了，说！你怎么飞下来的？！”
  楚芳萍人在客厅，有人走楼梯她一目了然，她这是急糊涂了，刚问出口，一看蒋旭初此时处境，哪还有不明白的：“蒋旭初，你真疯了吧？！下这么大雨你爬什么树，两层楼你也不怕摔死！反正你也不要命了，雷怎么没把你劈死？！气死我了！你快跟我进去！”
  “妈，我没疯，”蒋旭初全身都给雨水淋得透湿，雨水顺着他头盔往下淌，他语速平稳，轻轻握着楚芳萍的手腕，就把她给撕开了，“雨小很多了，况且，我动作很慢，也很小心，您放心，这棵树我都爬八百回了。”
  “你还让我放心？我怎么放心？！”
  楚芳萍又去抓他手腕，他没疯，楚芳萍快疯了：“你以前那是爬树上去，你现在做什么？！下着雨，从二楼跳到树上，再爬下来，能一样吗？！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糊弄？”
  他不是一时兴起，蒋旭初早有这个念头了，他评估过树干的粗壮程度，尖端直径也够安全，并十分挨近窗户，他的错算之处，只有今晚的暴雨，和楚芳萍还未入睡。
  他原意是趁夜深，在不惊动楚芳萍的前提下，今天一定要赶过去见廖星情一面，到时，无论是楚芳萍的斥责也好，还是蒋昇，他都会想办法应对。
  但天从十点就开始漏了，蒋旭初在窗边站了一个多小时，这里打车过去廖星情家，要半个多小时，他不得不出发了。
  蒋旭初任楚芳萍抓着他不放，他晃了晃手说，“妈，你看我戴了护掌，还有护肘和护膝，你看我头上，喏，头盔，您儿子惜命的很。”
  “那你脚怎么回事？”
  蒋旭初含糊其辞：“刚刚扭了一下，没多大事。”
  楚芳萍联想到那一声闷响：“乱讲，你明明是从上面掉下来了！还没多大事？！”
  “不是掉下来的，”最低的树干离地面有一米多高，蒋旭初解释说，“我自己跳的。你别担心我，我去见见她就回来。”
  楚芳萍看着他，觉得他不可理喻：“你冒这么大风险，就为见她一面？”
  蒋旭初看着她，“我有必须见她的理由。”
  楚芳萍喃喃：“蒋旭初，我看你是真疯了。”
  蒋旭初扬了下苍白的唇，他那下是真扭到了左脚，比他表现出来的要痛得多。他说：“妈，事已至此，你就放我走吧，不然我的伤不是白受了？”
  楚芳萍捏紧了蒋旭初的手腕，他的腕骨在她手心硌着她，他什么时候这么瘦了？她恍惚地想。
  蒋旭初轻轻嘶了一声，“妈妈，好痛。”
  他低声说话，有些鼻音在，听在楚芳萍的耳朵里，是一阵聒噪的嗡鸣。
  她的眼睫顷刻湿了。过了会儿，楚芳萍深吸一口气，她颤着声说：“儿子，你等妈妈一下。”
  楚芳萍把车钥匙和手机交给蒋旭初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下雨天路滑，你要慢点开车。对了，你脚不是扭了，还能开吗？不然你叫车过去好了？”
  “来不及了，”蒋旭初接在手里，他扭了扭脚腕，“右脚没问题，没事，我可以开。”
  楚芳萍撑着伞，看蒋旭初怀里抱着什么，天太暗了，又下着雨，她看不太清。蒋旭初倾上前来，抱了她一下，她更确定他抱着什么。
  “老妈，我爱你。”说完，蒋旭初松开了手。
  他转身往车库走去，像是知道她还在持续注视着他背影，蒋旭初挥了挥手。
  “臭小子，”楚芳萍骂道，她抹了把眼睛说，“……你妈我才不老。”
  廖星情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不知何故，她的心也一跳一跳的，很是躁动，左右眼皮也在狂跳。她蹙着眉毛，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阴云密布，正淅淅沥沥落着小雨。
  她忽然想到，她和蒋旭初分离那天，也是下着小雨。廖星情按着跳动不止的右眼皮，到沙发坐下。
  她前几天生病，连着三四天没洗澡，浑身黏腻难受，虽说早上才退了烧，廖星情着实耐不住了，这才看着她的章晚前脚刚走，她后脚就钻进了浴室洗了个痛快澡。
  热水一冲，好像身体的不适都被冲走了，只剩下轻微的咳嗽。廖星情伸了个懒腰，正要走去吹头发，忽地门外响了。
  有人在敲门。
  她的左眼皮猛地一跳，像一只兴奋的兔子，要挣出她的眼眶似的。
  扣，扣扣。
  这么晚了，会是谁在敲门？
  廖星情把毛巾搭在沙发上，迟疑地走到门前，门板又颤动了几下，扣，扣，扣。
  她打开猫眼，往外看去，门外感应灯是亮着的，但空无一人。她的手按在门把上，迟迟没有撇下。
  廖星情的手指尖在发抖。
  因她忽然想到，蒋旭初那天送她回家，也是这样在门口敲门。他蹲在地上，所以猫眼里看不见他。
  会是他吗？
  蒋旭初真的来了吗？
  廖星情抖着手，拍了拍门，“……谁？”
  紧接着，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凝神听着，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一般，如果廖星情另外有两只动物的耳朵，那么她的耳朵一定是竖着的。
  扣扣扣，敲门声变得急促起来，廖星情趴在门上，随着门的抖动而抖动。
  她听见了，那一声夹在叹息里的：“……姐姐，开门。”
  廖星情把门打开，门板由于惯性，甩在门关的白墙上。
  果然是他，蒋旭初也果然蹲在地上。他单手抱着头盔，黑发全都湿了，远远不止是头发，他浑身都是，衣服紧紧贴着身体，衣摆和裤管还在往下走水。
  他这次真的是被雨淋湿的小狗了。
  小狗抬起脸，眉眼漆黑虔诚。小狗对她叫了一声：“姐姐。”
  廖星情低着头看他，她刚洗的头发还没擦干，也在往下落水。
  一滴，两滴，砸在蒋旭初的脸上。
  蒋旭初闭了下眼睛，迎接这一场带着发香的小雨，雨水滚湿了他的眼睫，深陷在微抿的唇缝间。
  微凉的水珠里，有那么几颗是温热的。
  蒋旭初倏地睁开眼，水珠似乎是滑进他眼里了，让他视线有瞬间的模糊，眼球表面像被水灼烧，睫毛扫下，水从他紧闭的上下眼睑间流了下来，不知是受到外物刺激，还是他自发分泌，蒋旭初攥着门框，站了起来。
  脚踝猛然袭来一阵疼痛，他嘶了一声，膝盖落了下去。
  蒋旭初脸上因为疼痛，冒出来一层薄汗，和雨水混到了一起，他尽力抑制着面部表情的扭曲，嘴唇微微发抖，“姐姐，别哭。”
  他这样说，毫无说服力，他自己都在掉眼泪。
  蒋旭初伸长了手臂，廖星情低着头，看着他落泪。
  “不要哭，”蒋旭初费力地扯了扯嘴角，“你哭得我心碎。”
  他的手指擦过她的下颌，湿的，他的手也是湿凉的。
  滴滴滴，滴滴滴。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是他一个月前就设的一个闹铃。
  蒋旭初揩了下廖星情的眼尾，他能碰到，是因为廖星情为他弯下腰来了。
  “笨小狗，你这么晚来干嘛？”廖星情的声音充满着潮湿的水汽。
  “我来实现你的生日愿望，十八岁生日快乐。”
  在紧迫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的提示声里，蒋旭初单膝跪在地上，捏了捏廖星情的脸颊。
  他咧开了嘴角：“老婆，我跑来见你了。”
  真是傻得冒泡。
  廖星情摸着蒋旭初的脸颊，轻声说：“……一诺千金，值得嘉奖。”
  她拽着蒋旭初的领口，把腰沉得很下，只为给她的小狗一个吻。
  啪地一声。
  蒋旭初手里的头盔掉在地上，打着旋儿，滑向墙角，他的手指按在廖星情的后颈上，将她更往下压。
  他加深了这个潮湿的吻。
  水珠顺着锋利的下颌线滚落，他的胸膛急促起伏，仿佛有倾盆的思念，从蒋旭初的身体顺着交缠的唇舌，一路攀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