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
海青拿天鹅 更新:2025-09-11 10:52 字数:3789
司马隽剑眉蹙起。
三个月前,他的父亲豫章王在苍梧遇难。
他曾令人亲赴苍梧打捞尸首。豫章王以及豫章王的随行侍从,一应人等,都差不多捞上来了,唯独少了那刚过门的新继妃鲁氏。
当初,豫章王决定迎娶鲁氏时,司马隽便竭力反对。
他一向不信怪力乱神。
世上哪有什么能预知万事的阴阳家?若真的有,为何还有无穷无尽的天灾人祸?自称有通天之术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骗子。
但豫章王却笃信此道。
去年会稽孔岐领三仙教作乱,他领江州军与北府谢鯤、荆州桓熠合力围剿。追击之时,部将递给他一张卜签,上头道“东北大凶、正东次凶,东南为宜”。他遂与谢鯤、桓熠兵分三路,结果往东北去的谢鯤中了埋伏,战死;往正东方去的桓熠折兵损将;而往东南去的豫章王平安归来。
那卜签就是鲁明托人奉上的。
豫章王从此就笃定了鲁明确实有通天之术,非要将那鲁明的女儿娶为继妃。不止于此,他还信了方士的占卜之辞,要山长水远地亲自迎亲。
讽刺的是,他却在这迎亲回来的路上,被一场洪水断了性命。
噩耗传来,王府上下乱作一团。领兵回驻江州的司马隽也只得放下手中事务赶回,处置父亲的丧事。
万幸的是,豫章王的尸首找到了,终于得了入土为安。至于那失踪了的鲁氏,她既然是已经得了名号的继妃,司马隽也打算过些日子在父亲墓旁做个衣冠冢,陪葬了事。
可他竟不知,这女子竟是自己出现了。
“殿下如何找到了她?”司马隽即问道。
“苍梧太守周蕴,你当知晓。”太子道,“他从前在东宫做过家令,两年前才去了苍梧。你父亲出事之后,我见皇祖母伤心,就令他在苍梧好好处置后事,为你父亲祭祀。就在不久前,他在沿河船户家中寻得了鲁氏,不敢怠慢,即着人送信来。”
司马隽听着,更是诧异。
“哦?”他说,“此番迎亲的一应人等也在洪灾之中罹难,何人可证明她便是鲁氏?”
太子摇头笑道:“你还是那样,遇事不肯轻信,难怪朝中有人说你难相处。此事,我倒也细细问过。周蕴的人说,她抱着一根浮木捡了性命,漂到数十里之外才被船户发现。那船户并非歹人,不过有些贪财,见她头上有支凤簪,便拿去当了。他们不知道,那等物件,是皇亲国戚才有的。当铺的人倒也识货,怕惹了事,便去报了官府。周蕴得知之后,当即从当铺着手,顺藤摸瓜找着了她。这鲁氏被找到之时,许是受惊,竟有些失忆,故而不曾主动报官。倒是她落水时穿的吉服等一应之物都还在,故而可知她就是继妃无疑。”
司马隽不置可否。
“原来如此。”他说,“不知鲁氏如今身在何处?”
“周蕴不敢拖延,报信的人上路时,就一道带上了鲁氏。当下,她正在皇祖母宫里听训,过不久就要送来。稍后,你将人带回府去,好好安置。”
司马隽万万没想到,这趟进宫来,竟多了一个这般离奇的事端。
沉吟片刻之后,他说:“殿下,父王走得突然。早前,殿下有意遣他去巡荆、宁、益三州,还没去就出事了。我以为此事不可耽搁,还请殿下许我替父亲尽忠。”
“你以为这等事是我做得了主的?”太子无奈道,“巡边一事,父皇早换了人了。你如今除职戴孝,老老实实在京中待着,莫落人口实才是正道。等过了今年,我再设法让你官复原职,日后,有你尽忠的时候。”
正说话间,忽听黄门通报,说继妃鲁氏从太后宫里过来了。
第4章 盘问
司马隽转头,朝大殿外望去。
才下过雨,夏日碧蓝的天空中,白云高垒如雪。
一个女子跟在黄门后面,身影翩然出现在玉阶之上,衣袂在夏风之中微微扬起。
司马隽的目光微微定了定。
“你对鲁氏了解多少?”太子忽而问。
他转过头来,道:“一无所知。”
司马隽的回答与太子设想的无异。
他看向司马隽,脸上似笑非笑。
“那我恐怕要提醒你一事。”太子道,“鲁氏年方十七,比你还小三岁。见面记得要唤母亲。”
司马隽冷着脸,好似吃了一把黄连。
“我没有母亲。”他淡淡道,“我的母亲,在我八岁时已经离世。”
司马隽此言也并非狂傲。
豫章王姬妾众多,不过自正妃穆氏过世之后,正室之位一直空悬。
“你还是不信?”太子问道。
“事关重大,不可轻断。”司马隽道,“我请与此女在殿下面前对质。”
太子微笑,不置可否。
内侍通报时,用的是“豫章王妃鲁氏”的名号,可见这继妃的身份,已是得了太后那边的首肯。
司马隽冷眼看着那女子走进殿来。
她身形窈窕,仪态端庄,一身素白衣裙。乌发堆叠成髻,除了一朵白色绢花,并无钗钿之物。脸上未施脂粉,肤色却白皙匀净,天生丽质。长眉之下,一双眼睛明亮而沉静,竟无初入宫禁的少女脸上那等懵懂惶恐之态。
“妾鲁氏,拜见太子殿下。”
鲁氏款款上前来,叩拜行礼。
太子将她打量片刻,受了她的礼,温言道:“王妃到京中来,一路辛苦。我奉皇太后之命,将豫章王世子召来,与王妃相见。”
说罢,他看向司马隽。
可司马隽岿然不动,少顷,只朝鲁氏点点头,道:“夫人有礼。”
鲁氏看向他,目光相触,随即垂眸,款款做礼:“世子有礼。”
太子知道司马隽生性高傲。
他从一开始就反对豫章王的这桩婚事,不会轻易接纳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继母。便是当着太子的面,也不肯行母子之礼,更不必说唤一声母亲。
说实话,太子也好奇这阴阳大家的女儿究竟有如何能耐,竟能让豫章王不辞路远,亲自上门求娶。如今看来,她不但外貌出众,举止亦落落大方,进退有度,竟是不输京中的高门闺秀。就那带着南边腔调的口音,也教人听着别有一番风味。
如今看来,豫章王看中的人,确实并非凡品。
太子颇有兴致,让宫人引鲁氏坐下。
司马隽正襟危坐,开门见山道:“父王苍梧落水一事,我有疑问,欲请教夫人。”
鲁氏望向司马隽,神色从容。
“不敢当,世子请讲。”
“据我所知,四月十九夜里,天降暴雨,狂风骤起,船只撞向礁石,瞬间沉没,确有其事?”
“确有其事。”鲁氏缓缓道,“当时妾亦伤的不轻,身上仍有疤痕。方才在太后宫中,已经让御医看过了。那时,妾抱着一根浮木,拼死游水,方才捡回性命。一应细节,与殿下听闻无异,只是,殿下记错时日了。”
她声音温婉:“事发之时,是四月初九夜里,而非四月十九。”
第5章 预言
太子听罢,眉梢微微扬起。
再看向司马隽,只听他波澜不惊地说:“哦,是我记错了。”
随后,他又问道:“父王的水性也不差,船上还有船工是和侍卫,不知为何只有夫人一人得救?”
“时值深夜,许多侍卫在舱底歇息,船沉的太快,他们已经来不及逃生。至于大王……”鲁氏说着,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哽咽,低头用袖子拭了拭眼角,道:“妾以为其中缘由,世子是知晓的。殿下才从战场上归来,大伤刚愈,腿脚还使不上力气。当日,他睡得晚,在外头的船庐中阅卷。妾独自睡在舱中,被惊醒之时,只听得外头有人说大王被浪掀出去了……”
她说着,似乎再也说不下去,只啜泣不语。
太子心中了然。
据有司查验尸首,从豫章王身上的伤痕推断出,他是被卷入大浪之中溺死的,遇难之时,应该是在船庐之类的开阔之处。这一点,知道的人并不多。
鲁氏既然能说出这点,可见在场无疑。
不料,司马隽似乎不为所动,又继续道:“夫人识水性?”
“妾自幼长于苍梧水泽丰盛之地,识得一二。”
“宫中有汤池,夫人可愿意施展一二?”
鲁氏的目光定了定。
这下,连太子也觉得司马隽着实胡闹。
他拿起茶杯,清咳一声。
司马隽却只看着鲁氏,神色毫无愧疚地继续道:“些许玩笑,望夫人勿以为忤。”
鲁氏欠了欠身,正色道:“妾不敢。妾深知世子心中所虑,此行北上建康前,周太守曾找来父亲与妾相认。若这样还不能证明妾的身份,妾亦不知要如何才能让世子解惑。”
司马隽听罢,随即明白了其中机关。
鲁氏和她父亲相见一事,太子并未说明。看他的神色,想必是故意不说,等着看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