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
海青拿天鹅 更新:2025-09-11 10:52 字数:3823
自己揣着小心,对他说自己喜欢他。
他从不在脸上流露出任何心迹,教人看不破,以至于自己会心中惴惴。
就算是对他了解如此,再来一世,她方才也仍有这惴惴之感。
与当年一样,自己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留在他的身边。
世道似乎总在轮回。
“但凡开了口,便没有白说的话。”她微笑,“来日方长,总有叫他信的时候。”
——
夜色降下。
马车离开王府,辚辚走在路上。
司马隽坐在车里,回味方才的一幕。
鲁氏坐在席上,恳切地看着他。窗外的落日余晖透过绮窗,落在她的脸上,那眼里分明含着泪。
心中有些说不清那感觉。
如丝缕般,若有若无,却牵扯不去,难以忘却。
他曾听太子说,世间的女子都有些让人心软的本事。男子一不小心,就会被迷惑。
那时,他嗤之以鼻。太子则笑话他,说他这辈子每日打交道的大多都是男子,故而在女子面前不开窍,白费了家世和英名。
司马隽忍不住又想。这鲁氏若身份是真的,方才所言也是真的。那么算起来,她与他父亲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半个月,难道却有这般深情么?
他望着车窗外,只觉荒谬。
马车驶往建康城西北角的一处宅院,在一角的侧门外停下。。
这门头简朴,无所雕饰,门边上挂着纱灯,光照透出,映着灯上的“棠园”二字。
王府司马邓廉上前叩门,没多久,门便开了。
里头出来个僮仆,恭敬做礼,打着个灯笼,迎了司马隽进门。
待穿过幽深的竹林,院里别有洞天。前方出现一道溪流,边上,有些亭台楼阁。其中一处小轩上,降了竹帘,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这里是司马隽的父亲老豫章王早年置下的园子,因着位置偏僻,不似王府招摇,通常作为会客之用。能进来的人,都是私下结交之人。
雅间里,鹰扬将军褚越已经独坐多时。
他是司马隽的挚友,与司马隽年岁相当,曾在豫章王麾下效力。他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褚逢春,喜好清谈。凭着谈玄上盛名,和谢氏越走越近,有了交情。而后谢氏宗主谢鯤做主,向外兵曹请令,将褚越调至北府。
褚越生性洒脱。
他倚着水榭的美人靠,见得司马隽来,对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我还以为世子脱不开身,要爽约了。”
褚越向来爱饮酒,不过当下正值豫章王的丧期,此间只有茶水,他也只好饮茶。
司马隽就着仆僮端来的水,净了手。
“为何脱不开身?”
褚越笑一声:“贵府那位岭南的王妃回来了?昨日不少人见着了,听闻生得仙姿玉貌,无人不是惊艳。我想着,世子纵然是根木头,也免不得要多看两眼。”
“发什么疯?”司马隽知他的脾性,不理会这讥诮,问道,“婚事筹备的如何?”
“早筹备好了。本来五月的婚事,只不过常阳侯谢鯤去年底战死,阿茹这侄女也须服丧,婚期延到了十月。该有的都有了,就等着迎亲。”
司马隽颔首,问:“我让你打探的消息呢?”
褚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司马隽倒了一杯。
“王磡和常阳侯世子谢霄么?他们没有走动。莫说王磡,连个姓王都没去找过谢霄。我想着,兴许王磡就没打过北府的主意。”
“不无道理。”司马隽道,“不过王磡是后起之秀,手上无兵,只靠着太后和长公主的支持。与百年前的琅琊王氏相较,乃大大不如。也就是圣上沉迷修道,才让他钻了空子。待太子登基,他若无兵权,必定镇不住太子。当下,北府兵驻地离建康不过百里,占据着江水入海的咽喉,以及南北水路的关口,有地理交通之便,是王磡的无二之选。北府主帅谢鯤战死,谢霄又在丧期,北府群龙无首,只靠着个左将军程瑜不顶事。北府正值最为虚弱之时,王磡不出手夺权,更待何时?”
褚越沉吟。
北府的兵权,一直是个悬而未决的难题。
北府拥兵十万,拱卫建康,是煊朝最大军府。
然而,如此重要的兵马,其实际兵权却并非掌握在朝廷手中。
这怪象需得从百年前说起。
当年元帝南渡,定都建康,是局势所迫。司马氏在江左的根基本就薄弱,立足艰难,幸而有各大士族的支持和拥护,才得以坐稳皇位,进而支撑到今天。
然而,这些支持并非凭空得来的。作为交换,司马氏允许士族在江左择地安置族人、仆僮和同乡,占有田地。久而久之,士族在地方的势力越发壮大,甚至发展出自己的兵马。这些兵马虽然挂着朝廷的名号,实则与士族的私兵无异。要指挥这些兵马,仍需仰仗士族中人。
朝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士族的兵马并非没有好处。朝廷羸弱,手中的禁军仅五万,无论兵力还是财力上,都无力维持各州郡的安稳。而士族手中的兵马正弥补了这一空缺。只有他们不反,一切都好说。
朝廷只能尽力安抚,但谁都明白,地方私兵始终是个隐患,迟早要出事。
第30章 棠园
百年过去,士族各有兴衰。在其衰落时,朝廷偶尔能抓住时机,重整地方势力。可朝廷的触手有限,一旦新的大族崛起,地方又再度丢失。一来二去,这么些年,朝廷真正控制下来的,只有豫章王的封地江州诸郡而已。
所谓的北府兵,其实就是历阳郡公谢迁一手组建起来的,情形与其他士族控制的私兵大致相似。
而近些年来,北府频频遭遇变故。
先是谢氏宗主谢迁病故,其子谢鯤又在会稽战死,如今北府由左将军程瑜代为督军事。
程瑜是谢迁亲自培养起来的,也算得谢氏的自家人。令其为代将军,并非军中无人,而是等着谢鯤之子谢霄丧期结束,正式接任督军事一职。
而这个过渡时期,又恰逢大战后各部修整。
王磡身为尚书仆射,野心勃勃,但缺乏实权,早已经对北府兵垂涎三尺。
司马隽说的不错,当下,北府兵最为虚弱的,也是夺取兵权的最佳时机。
褚越放下茶杯,问:“你怀疑王磡会与谢霄联手,共掌北府?”
司马隽看向窗外,透过竹帘,注视着朦胧的月色。
“于他而言,这是最便捷的办法。谢霄年纪尚轻,十六岁的年纪,立不立得住还两说。他这嫡系一支,只剩下他一个男丁,没有倚靠。王磡大可乘虚而入,或诱或逼,待王氏在北府立柱脚跟,再伺机将谢霄除掉。”
褚越“啧”一声。
“你这人,好不见外。待十月之后,谢霄就是我妻弟了。有我在,还能让王磡得手么?”
司马隽没有说话,瞥他一眼。
褚越摆摆手:“罢了罢了,谢霄确实胆小。会稽一役,他追击孔岐之时,临阵犯懦,才拖累了都督,深陷埋伏之中。我知你要说什么,我不过是个堂姊夫,亲疏有别;又是他的属下,制不住他。你与我提这个,莫不是有什么打算。”
司马隽抿一口茶,缓缓道:“卓竞,你想当北府都督么?”
褚越愣了愣,忽地跳起来。
“世子,莫害我!谢家于我有知遇之恩。世子要我取谢霄而代之,要陷我于不义么?”
司马隽从容:“你可想过,你来当那北府都督,对谢霄不是坏事,反倒是好事。待他羽翼丰满,能堪大任之时,你再将都督一职让回去。如此,既解了当下这夺权之危,也不耽误你对谢家报恩。”
褚越嗤笑一声。
“真到了那个时候,世子还会让我还回去么?”褚越道,“我知道世子在想什么。世子若当真想要北府,何不亲自去取?”
“我与谢霄是一样的,如今正在孝中,不可出面任职。再者,待官复原位,我还有江州要顾,无论朝廷还是别人,都不容我手握两府。故而北府只能另择人选,且只能交给我信赖的人。”
褚越道:“说来说去,世子还是想插手北府。”
“你是说,我贪得无厌?”
褚越喝一口茶,笑道:“那自不是,世子高风亮节,我难道不知?不过世子可别忘了,外头可有无数眼睛盯着世子,说世子要做奸雄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嘴长在别人身上,让他们说去。”司马隽不以为然,“京中禁军只三万,无力匹敌北府兵这等十万之师。北府不反则已,若反,轻则两败俱伤,重则社稷化为一片废墟。谢鲲执掌之时,宫中朝中日夜难安,好不容易熬死了他,方才喘了口气,岂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又来一个王氏?”
褚越自是知道这其中的关节,不由叹口气。
“道理固然如此,可就算我甘愿冒着大不韪去夺那北府都督之位,也未必可行。朝中眼红这位子的人那么多,你我有那个能耐与他们争么?就算世子与太子在后面撑着,我看也难。如今王磡势力正盛,先王已经不在了,太子在朝中首尾难顾。若出了岔子,惹怒了王磡,他动不了太子,难道动不了你我?世子想想零陵王,他是如何贬为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