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作者:聿简      更新:2025-09-12 08:50      字数:3282
  裴郁璟怔了怔。
  乐福安笑眯眯的拿出帕子,护在了圣上的下颌处,动作仔细,避免有药汁漏出来脏了软衾。
  *
  一梦浮生。
  音似故人。
  “殿下,殿下!京郊的桃花开了!”乐福安提着纸鸢飞奔进东宫,晃了晃手里的风筝线,“奴才做了个纸鸢,飞起来肯定好看!”
  案前书写策论的师离忱抬头,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眼眸沉着平静。
  “咳咳。”一旁太傅板着脸,咳了两声严肃提醒:“太子殿下课业尚未完成,不可外出,而且圣上晚些还要抽检殿下策论,怕是忙不过来。”
  乐福安只得悻悻退出。
  纸鸢静置桌案。
  直至日暮西山,月星悬空,东宫亮起烛火,太子殿下也不曾走出宫门一步。
  ……
  似有系统滋滋作响——
  吵得师离忱头很疼。
  他在朦胧间翻身,感到口中苦涩,好似那碗莲子心都没去的莲子汤。
  转眼梦境偏移。
  皇子逼宫,内廷大乱,师离忱独坐东宫,眼前棋盘一动未动,乐福安不在身旁,被他派去协助纯妃假死离宫。
  “这是娘娘临走前,亲自给殿下熬的汤。”
  小宫女呈送一碗莲子汤来,他瞥了一眼本不想喝,可这是最后一次,他与生母往后余生再不得见。
  他停顿片刻,还是接过了那碗汤。
  从此内力尽失,毒素在筋脉中行走,最后堆积于腿弯,成了无法根治的腿疾,时时发作,刻骨铭心。
  当夜宫闱乱象平息后,纯妃坠亡观星台。
  帝悲恸,重病缠身,太子二次监国。
  师离忱问:“福安,她明明要假死去江南,为何真死了?”
  乐福安拢着眉眼,“奴才失职不察,叫叛军将纯妃娘娘掳走,这才……还望殿下节哀。”
  “如此寡淡的母子情分,竟也有人借她之手害孤。”师离忱怅然叹道:“也罢,悄悄将她骨灰送回江南吧。”
  乐福安恭敬行礼,低掩的眉眼挡住眸中森然。
  *
  无人得知。
  宫闱叛乱当夜,太子中毒消息传出后。
  狂风寒凉。
  乐福安站于台上,面无表情地注视台着下,那摔烂的血肉模糊,语气森寒,“……纵你有苦衷,也千不该万不该。”
  “伤及殿下。”
  所伤殿下者。
  死不足惜。
  *
  系统像是一个警报器。
  闹得师离忱不得安宁,断断续续的做了两场梦,他有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口中果然一股苦涩的药味。
  “来人——”他开口刚说一句话,便止不住咳了两声,他憋了一口气猛地吐出一个字,“水!”
  苦死了!
  有一大掌掀开床帐,将师离忱扶起来,熟练的将整个人拢入怀中,侍候着师离忱喝水。
  “圣上睡了大半日,可吓坏我了。”裴郁璟唏嘘,“再也不牵着小汤圆来御前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师离忱并不想回忆如此丢人的一幕,恼火道:“……休要再提!”
  毕竟是只成年虎,都满三岁,比寻常老虎都大只。
  他思索着,“兽园虽修建得大,但小汤圆活动起来或许还有些小,朕想着划一块山林把它放回去。”
  狩猎场是皇家私人领地,秋狩春狩开放时,恐怕会有不长眼的伤到小汤圆,他又不乐意。
  正想着,他头有些疼了。
  裴郁璟顿时面色变了,道:“太医!”
  太医令没走,太医令还候在外头。
  今日圣上的脉象实在奇怪,好几位太医围在殿外窃窃私语,乐福安正与他们在一起商讨问题,一听到动静立刻一窝蜂地涌进来。
  垫上脉枕,覆上巾帕,搭上去切脉。
  殿内气氛沉重。
  一个切完换另一个,师离忱咳嗽两声,开玩笑道:“怎么了,朕是命不久矣了,一个个苦着脸?”
  “圣上!不兴胡说。”乐福安从后头走过来,面带愁容道:“太医们是切不出您的脉象到底是何等毛病,才会如此纠结。”
  师离忱放松下来,倦懒地闭上眼睛。
  只要不是被小汤圆拱昏过去的,其他什么理由他都能接受,再严重也就是个‘旧疾复发’。
  “圣上,您又不当回事了。”乐福安叹道。
  师离忱懒洋洋道,“最差也就是个国丧,朕又不怕。”
  此话一出,满殿宫人与太医们瞬间瑟瑟发抖,跪了一地。
  “你怕吗?”师离忱并未在意,只撩起眼皮看一眼身后作为靠背的裴郁璟,不得不说裴郁璟怀里还挺暖的。
  不似之前紧绷着,靠起来也硬邦邦的。
  裴郁璟不答,掩敛着地眼底有一刹暗沉,搂着师离忱的臂膀紧了紧。
  师离忱笑开来,扯了扯他的脸颊,“放心,朕这么喜欢你,死之前一定先把你送下去接驾。”
  “一言为定。”裴郁璟嗓音低哑,捏了捏师离忱的手,“不能让别人代劳,得圣上亲手杀才行。”
  登时逗得师离忱开怀大笑。
  满殿众人都恨不得捂住耳朵,装成聋子。这话是他们能听的?比起放狠话,更像是调情。
  传言非虚。
  圣上果然看上了这个质子!
  第64章
  圣上又昏睡过去了。
  ……
  待殿中众人清退,裴郁璟也随着乐福安走出殿外。乐福安跟去太医署,裴郁璟也亦步亦趋地跟去。
  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圣上为什么会昏睡。
  乐福安没工夫收拾裴郁璟,这厮赶又赶不走,等会儿闹起来又误事,干脆一并带进了太医署。
  ……
  “圣上心气郁结,连日操劳,脉象古怪,时而强劲有力时而虚弱似无,与多年前中毒现象相似,却也不同。”
  太医令一边吩咐下属太医先拿安神汤药,又与乐福安交谈,“今日为圣上切脉几回,未见毒发迹象,只是少许发热,昏睡不醒,先前圣上也发热过一次,如今想来与现下情况相同,此症怪异……”
  “有话直说。”乐福安关心则切,催促道。
  太医令压低声音道:“下官不敢妄断,当年圣上中毒之际堪堪虚岁十五,哪怕是残留毒素这些年也该清理干净了,万没有等到今日再发作的道理。”
  太医令能坐到这个位置,已然是这世上少数厉害的医者,天灾来临十有八九他都会向天子请命,入民间义诊。
  当年圣上尚且还是太子,突中剧毒,也是他力挽狂澜一手救治,将毒素逼停在了腿弯。
  这也是最小的损伤。
  之后的近五年时光,他可以确保余毒已经完全清除干净。
  不过圣上腿疾已然伤到,无法挽回,但他可以断定此番发作,绝对不是毒。
  “只怕是蛊。”太医令道,“以人体精气滋养,从茧破出,故而寻不得病根缘由。”
  *
  师离忱忽而梦到先帝死前。
  ……
  宏伟宫殿,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先帝奄奄一息地躺在龙床上,苟延残喘,连说句话都费劲。
  师离忱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碗浓黑药汁,缓缓走向榻前,“父皇。”汤匙与碗壁发出当啷碰撞,“你该殡天了。”
  他平静的,像是宣布一个结果。
  榻上的先帝,发出嗬嗬响动,费劲力气也只能抓住身上的毯子,挣扎地坐起来。他坐起来就不动了,紧紧盯着师离忱好半晌,似感慨,也似临死前的叹息,道:“朕给师家,养出了一个好皇帝啊。”
  这句话好像耗费了他大半精神,脸也随着这句话说完后,变得灰白。
  师离忱静静地看着他,“不会的。”
  先帝猛地咳嗽两声,没反应过来意思,“……什么?”
  师离忱道:“师家不会有皇帝。”
  先帝怔住。
  师离忱继续道:“继后出自穆家,虽是蠢了些,但野心可不小,孤若发了旧疾病重,随了她的意,让她垂帘听政也未尝不可。”
  “你疯了!”
  先帝陡然变了脸色,或许是怒火让他有了精神,竟开口大骂:“你怎敢让外戚干政,你要把这江山拱手让人不成?!”
  与先帝不同,师离忱情绪始终平静,“让给穆家不行,镇国侯战功赫赫,可治国之上稍有逊色,穆家小一辈又没一个成器的。”
  话音落下。
  先帝面色稍稍转圜,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下一刻。
  师离忱道:“你不是最恨南晋帝了?南晋帝能生,生得好几个皇子,挑一个成器的出来养着,正好也叫这天下一统,你觉得怎么样?”
  “……你!”先帝气急,呕出两口血。
  “别动气。”师离忱叹道,“毒还没喂呢,别先气死了。”
  先帝:“孽障!”
  师离忱敛眼,搅了搅手中的汤药,“还有个事忘了和你说,你死后葬在皇陵,我母妃葬在江南,哪怕你下地狱也见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