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作者:聿简      更新:2025-09-12 08:50      字数:3259
  他并未多想,鼓着小脸道:“福安前段时日给我偷藏了蜜饯,被祭酒发现了。祭酒曾说我这般年岁,不该多多贪甜食,不可多用多食,宵夜便不上了吧。”
  尤其他这个年纪的孩童,正在换牙。
  师离忱平日本就喜爱精致漂亮,掉了一两颗乳牙后就更不爱笑了,一笑上牙左边就有个缺牙漏风的小黑洞。
  这其实并不影响什么,还会显得他可爱非常,可他总觉得不完美,便整日绷紧了嘴不爱说话,也就只有和芽姑福安一块,才会像做贼似得讲上两句。
  “好好好。”芽姑哄着应下,旋即将师离忱送上马车,叮嘱道:“殿下注意安全。”
  乐福安坐上车辕驾马,笑眯眯道:“咱家跟着呢,能有什么事……别操心了,外头风寒快回去吧。”
  *
  钻入车厢。
  里头坐着一大一小的豆丁,眼巴巴地看过来。如今的八皇子师朝旭也到了开蒙的年纪,与他坐一个车架去往国子监。
  一进车厢,师离忱立即收起了笑容,抿唇不肯露出一点牙尖。
  车中等待的师朝旭没那么多心眼,一见到师离忱,当即扑过来,肉乎乎的小短手挂在师离忱的腰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师离忱,话还说不利索却会嘟嘟囔囔地唤:“皇,皇兄……一起!坐!”
  师离忱扯了他一把,将他扯回座上,自个也坐了上去,任由师朝旭爬回来,重新挂在他腰上。
  师朝旭小脸埋在师离忱身侧,深深嗅一口,憋红了脸,蹦出一字:“香!”
  师离忱这才想起,馅饼没吃。
  他摸出油纸包好的馅饼打开,掰扯了一半给馋到快流口水的八皇弟,然后拍拍他的脑袋。
  马车轻缓着往前行。
  忽然想起什么,师离忱咬着馅饼掀开车帘,回头瞧见长长的廊下,那琉璃砖瓦红墙下,着一身翠绿女官宫装站立的芽姑。
  她并未听福安的回殿避风,而是站在那儿目送他们离去,隔得有些距离,师离忱已经看不清表情,只记得这会儿的芽姑。
  像一幅画。
  师离忱有些懊恼。
  他还没问芽姑,到底藏着什么心事。
  等国子监下学,他一定要问清楚。
  第92章
  晌午刚过。
  浓云密布,一场细雨浇落,洗刷了大雾带来的沉闷。
  国子监下学后,马车入宫先送师朝旭回宫,乐妃娘娘派了大宫女前来迎接。
  师朝旭扒拉着师离忱不肯放开,两厢拉扯间,他嗷了一嗓子哭出来:“不,不,我要和皇兄走——”
  “哎哟八殿下,明儿个国子监尚有课业,还见得着,这会儿快入夜了,您就松手吧。”
  乐福安止不住劝。
  师离忱只来得及护着腰带不被拽下来,脸憋得通红,光顾着拉扯一句完整地话也没憋出来。
  大宫女着急地哄,“殿下,您快松开六殿下吧,还下着雨呢,风大,当心淋坏身子。”
  师朝旭想不通那么复杂的事,他只是不想和皇兄分开,一经提醒愣了愣,这才注意到风雨已经顺着敞开的车厢门,刮到了皇兄身上,发丝上挂着些许水珠,衣袖也湿了不少。
  总听他们说,六皇兄体弱,万一病了……
  师朝旭扁着嘴,缓缓松了松手。
  大宫女松了口气,抱着师朝旭对着师离忱行一礼,“奴婢无能,叫六殿下一同受累了。我家娘娘如今身子不大好,怕给您过病气,不便亲自相迎,还望六殿**谅。”
  “不打紧。”师离忱交代了两句,“记得叫太医来请平安脉,小八方才也淋着了。”
  “喏。”
  大宫女低声。
  恭送马车缓缓驶离。
  ……
  师离忱用帕巾细细擦去吹到身上的水珠,实在擦不去的就随他去,左右回殿中都是要换掉的。
  今日国子监布置的课业并不繁重,还有空呆在芽姑身边,学一学捏面饼……
  思索间,听到一个急切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小宫女从千秋殿的方向跑过来,伞也没打淋了一身狼狈。乐福安瞧见是千秋殿中侍奉的宫女,忙叫停了车马,蹙眉道:“怎得了这是,火急火燎的。”
  小宫女抖着身子,却来不及顾自己,只缓了一口气,红着眼道:“福安公公,快些带殿下回去吧,芽姑要被打死了!”
  “你说什么?”
  骤地,车厢窗子‘哗啦’被拉开,被风雨浇盖,师离忱方才没听真切,此刻他冷着脸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宫女脸上分不清眼泪还是雨水,声音还在发颤,“今日陛下来见娘娘,芽姑照例上茶,奴婢在门外听着纯妃娘娘叹了一声。”
  *
  千秋主殿燃着淡香。
  原是握着针线出神绣花的纯妃,被茶盏碰撞声恍然惊醒,抬眼看到正在为皇帝奉茶的芽姑。
  愣愣看了片刻,眉间忽而染上愁绪,轻叹一声:“若是我能如你一般面面俱到,或许能与我儿更亲近些……”
  她不过是自言自语,可殿中之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登时吓得大气不敢出。
  芽姑猛地跪地,不敢自辨半句。
  皇帝垂眸一言不发,端起茶盏慢吞吞地抿了一口,又缓缓放下,盏盖半阖在杯沿,不凉不烫的茶水只冒出一丝淡淡热气。
  皇帝却淡淡道:“茶烫了。”
  “拖出去。”
  殿中声音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漠然。
  “杖毙。”
  第93章
  细雨浇在脸上是冰冷的。
  再冷也抵不过内心不由自主涌上来地惶恐。
  师离忱跳下车,踩着雨水一路狂奔,小宫女追在身后,继续解释:“纯妃娘娘方才又与陛下吵了一番,芽姑临刑前与奴说了,叫殿下千万小心,切莫为她再触怒龙颜……殿下……殿下!”
  小宫女跑了许久,已然有些追不上,乐福安跟着打伞都来不及,将伞往小宫女手中一塞,追上师离忱挡在前头。
  师离忱抬头,顾不得浑身湿透,怒呵道:“闪开!”
  此刻乐福安极为冷静,蹲下身子与师离忱齐平视线,神色肃然,“殿下可想好,这般过去,到底是劝诫,还是进而激怒陛下。”
  “我不能眼睁睁瞧着芽姑受难。”
  师离忱咬着牙,眼底有泪,“福安……我没办法,你应该明白我的。”
  话音未落,他陡然绕开了乐福安,继续往前去。乐福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叹了一气,继续追在身后。
  谁都明白。
  皇帝决意处死一个人,那么,此人必定必死无疑。
  前去劝阻除了徒添怒气,无半分用处。
  *
  “殿下!陛下正在殿内,殿下切莫擅闯!殿下!”
  旁人或许不知,可侍奉皇帝多年的大监却清楚的很,这宫中六殿下才是皇帝心尖上的皇子。
  故此瞧见六殿下冒着雨冲进来时,候在主殿外的大监并不敢用劲阻拦,闹得一阵轻乱后,一个不设防便让六殿下闯进了殿内!
  内间还有若有若无啜泣声,师明渊不耐抬眼,便见师离忱冲进殿内。
  半大的人,还才及大人腰间,却毫不犹豫地撩开衣摆跪下,脑袋重重叩下,低声道:“儿臣请求父皇,饶了芽姑,若是芽姑犯了错处,还望父皇海涵,念在芽姑侍奉儿臣多年份上,将她赶出宫便是。”
  后头追进来的宫人们,见皇子跪了,哪敢站着,瞬间齐刷刷跪了一地,恨不得捂了耳朵戳瞎眼睛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殿中陷入沉寂。
  须臾。
  响起一声短促的笑声,嘲弄中带了些许积压的怒气。
  “一个奴婢,也值得你跪在朕面前磕头求情?”
  师明渊冷眼看着满身湿透的师离忱,手边茶盏骤然坠地,瓷片碎裂发出清脆声响,叫殿中宫人们情不自禁抖了抖。
  师离忱仍旧佁然不动。
  “看看你的样子!”师明渊声音冷怒,“区区一个奴才就能叫你乱了方寸,失了准心。”
  他呵道:“给朕站起来!”
  师离忱捏了捏手心,站起身。方才磕得太重,这一小会儿的功夫,他额前已经红了一块。
  师明渊打量了一眼师离忱,神情分不清喜怒道:“你既这样在乎那个奴才,朕便让你去亲眼看看。”
  “走。”
  *
  大雨倾泻流落一地。
  台阶之上是长廊,廊檐划开了雨幕,檐边堆积的雨水如飞落的银线往下掉,砸地溅出的雨水,只能够到最低一级的台阶。
  云层被压得很暗,空气中似蔓延着沉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宫人的心头。
  他们含胸低首,聆听着隐约从雨中传来的,板子重重击打在**上的声音,藏在袖底下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雨里景象是模糊的。
  能看到站着行刑的人影,挥舞起来的板子,重重地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