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就是阴鬼牢啊！
  他似乎已经感觉到阴沉的魔障之气从门缝里涌了进来，阴冷之气令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好像才从万妖塔的九死一生中回来没多久，就要赶赴下一个死亡之地, 也不知道师父到底在不在这里。
  万一扑个空，却又再损兵折将怎么办？
  万一这次出事的不是自己，却是其他自己所关心的人呢？
  尽管他和仙盟那些修士相看两厌，也不希望他们无辜殒命。
  而且，自从上次在魔尊怀里真正咽过气之后, 唐玉缘确实有点怕死了。
  死,的确是痛苦万分的,那种无能为力和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流逝的感觉实在难捱。
  跟相亲爱的人分开, 更是难过。
  现在他已经明确自己对魔尊的心意, 更舍不得离开对方，也舍不得对方因为自己而受半点苦。
  如此惴惴, 又觉得自己很不成器。
  唐玉缘想起人界说书人念叨的那句话——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 无忧亦无怖。
  有了爱就有了忧虑和恐惧,没爱就不会产生这些烦恼。
  可人生在世, 亲人、朋友、道侣皆是爱, 有多少人能真正放下这些，做到“无忧亦无怖”呢？
  所以有忧惧, 也正是因为人有情感，不是吗？
  人也因为有情感而区别于纯粹的动物，成为更高级的生灵，因此妖也好魔也好，才会对化形为人趋之若鹜。
  既然如此,有忧惧就代表着自己是个鲜活的人，这又有何可丢人的？
  唐玉缘突然就把自己说服了，又因为觉得自己很不错，徒增不少勇气。
  刃无霜见他迟疑，并没有开口催促，因为自己也得了一种叫做“软弱”的毛病。
  他不想万妖塔的事情重演，而眼下，他却亲自带着小兔妖，再次赶赴险地。
  好在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蛇妖会利用唐玉缘，自己也会好好看顾他。
  相信后边的人也都有各自的顾虑，大家齐齐在门后站了良久，谁也没有出声。
  唐玉缘终于给自己打好了气，抬手去推门，又听旁边魔尊突然道：“稍等。”
  他转过头去，就见刃无霜抬手在凌空写了个“缘”字，直接打入了他的眉心。
  魔尊熟悉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你还不会用神识单独与我说话，以后用这个通路即可，这样你所说的别人都听不到。”
  “好呀好呀！”唐玉缘兴奋试用，“跟霜哥的悄悄话。”
  “现在我们来设定一句问答，用以试探神识是否被魔障沾染。”刃无霜道。
  唐玉缘想了想：“你肯定不会被操控，危险的主要是我，那你就问我——'兔兔的愿望是什么'。我就回答——”
  其实他也希望人、仙、妖、魔、冥五界和平，希望天门能重开，修仙者能够拥有飞升的机会，但这并不是只有一次的向神明许愿的机会，他就想自私一点，说句心里话。
  他害羞地挑眼看了看魔尊，接着垂眸道：“想跟无霜哥哥永远在一起。”
  语调很轻的一句话，却像一块烧得鲜红的烙铁，在刃无霜的心口烙了一下。
  让他疼，让他烫，让向来沉稳的他，居然一时间有一些手足无措。
  刃无霜强行压住澎湃的心潮，温声道：“虽然没什么可能，但万一我中招，你也可以问我'你未来有什么打算'，清醒的我会回答……”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唐玉缘等得心急，扯着他的袖子问：“你会回答什么？”
  “希望唐小兔好好活着，永远快乐。”刃无霜深深地看着他。
  有些感情不言自明，但大战在即，不宜感情用事，须得好好约束，等成功将人救出来、平安返回再说。
  “我会的！”唐玉缘没他想得那么多，脆生生地吼道，“你也会！大家都会！”
  刃无霜眉眼含笑：“嗯。”
  类似的话不宜多说，说多了就好像在交代遗言似的，不吉利。
  唐玉缘下定决心，抬手去推面前那扇门，又觉得应该用灵力，这样显得自己比较强。
  “嘿”地一声，他掌心飞出一道银色灵光打在门上，大门应声而开。
  狂风夹杂着浓烈的魔障气息迎面吹来，唐玉缘禁不住一个倒仰，立刻给自己加了一层防护罩。
  刃无霜并起二指，不着痕迹地在他后背一点，将他的防护罩增强了数倍。
  他们身后所有人也都一一照做，尤其仙盟的修士们更受不得魔障，屏障加得极厚，唯恐还没进到阴鬼牢就先陨落了。
  做好准备后，刃无霜将唐玉缘拽到了身后，率先走了出去。
  唐玉缘紧紧跟在他身旁，出去之后发现他们置身于一片山前的空地。
  天色阴暗至极，不像是夜晚，而像是此地从不曾得见光明的样子，空地往远方无限延伸，与黑漆漆的夜幕相接，看不到尽头，如同一片漆黑浩瀚的死海，天空没有鸟飞的痕迹，地面上寸草不生，只有硬邦邦的泥土。
  此地天气极寒，但并不是自然的寒冷，而是那种阴森入骨、从内而外散发寒气的感觉，难怪会得名“阴鬼牢”，恐怕冥界的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只是唐玉缘本以为会看到像万妖塔那样的建筑，可看来看去，眼前除了空地，就是一座黑沉沉的大山。
  山上隐约可见嶙峋的山岩，同样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物，沉默地“蹲”在众人面前，如一头陷入酣睡的猛兽，不知何时就会张开血盆大口。
  奇怪的是，方才在传送阵的门刚打开的时候，还有狂风吹过，现在周遭却一片宁静，完全不见风的痕迹。
  同万妖塔外一样，这种极致的安宁静谧反倒令人毛骨悚然，大气都不敢出。
  “阴鬼牢在哪儿啊？”唐玉缘忍不住问道。
  刃无霜指了指前边卧兽一般的山峦：“那就是。”
  “啊？在山里吗？”唐玉缘颇有些意外。
  “你以为有个'牢'字就是有人为它们打造的牢笼吗？”刃无霜淡淡道，有意提高了一点声调，好让其他人都能听见，“其实是画地为牢的'牢'。”
  他抬手指向一侧空地的远方：“那边便是封印了恶灵玄蛊的苍羽山。苍羽山原本就是万魔之源，甚至包括我自己，都是从那里凝结而成。此前简单同你们说明过，有很多化形失败的魔物无处可去，若停留在苍羽山附近，极易被一些化形成功的同类吞噬掉。”
  “还有，封印处时不时会有一些恶灵玄蛊的残灵逃逸出来，这东西虽然没有神识，但仍有吞噬的本能，杀伤力不低，会对这些魔物形成威胁，它们只能离开那附近，却又不能去魔气稀薄的地方，此处便是最佳的藏身地。”
  姜草薰闻言，好奇地问：“玄蛊的残灵还会逃逸？没人管吗？不怕他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全都跑掉？”
  刃无霜觑了眼一旁的椿艾道人和道清仙子：“这是五百年前的事，本尊便不知了。”
  “咳咳。”椿艾道人干咳了两声，捋了捋胡子，“苍羽山是魔界治下地段，仙盟不好插手，再加上那会儿仙盟也损失惨重，顾不上这许多，于是便没有过问这件事。不知上一任魔尊对此是否有所关注。”
  唐玉缘心道，啊这……
  椿艾道人脸上堆起笑容：“毕竟是武英神设下的封印，一时半会不会有问题，哈哈，现在我们仙盟与惑妄宫达成合作，之后双方一起加强监管就是了。”
  “本尊可不太敢管。”刃无霜话里有话道，“唯恐被误认为要去揭玄蛊封印。”
  椿艾道人：……
  唐玉缘心里直乐，魔尊你再装，别说你没想过，本兔都知道！
  “既然已经合作，自然要互相信任。”道清仙子道，“我们双方可以一起在苍羽山设下警示结界，密切关注封印动向。”
  “对对对，此计甚好！”椿艾道人立刻赞同道。
  刃无霜抿了抿唇角，不置可否。
  “那些化形失败的魔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前进不了，更不甘心后退，就只能在此地画地为牢。”为了打破方才那个话题引起的微妙尴尬，唐玉缘轻声叹息，把话头扯回魔物上，“魔是一种执念很强的生灵吧？”
  刃无霜微微垂眸觑着他：“这是自然，魔本是生于六道轮回之外的一团气体，若没有强大的执念，怎么能克服重重困难，化形为人？”
  但也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哪怕化为人形，也不会被人类接纳，又因为在黑暗中匍匐太久，大多都阴暗成性，天生暴虐，是邪恶的代名词。
  只是，唐玉缘想，不管是什么生灵，妖也好人也好，生长于这种环境，都不免变得阴湿残忍。
  可惜不经过这样的煎熬，魔也无法修炼成人，只能说他们从根上就是可怜又可悲的生灵。
  在化形为人后，能够克制自己的更是难能可贵。
  比如我的魔尊大人！
  他仰头端详着面前绵延的山脉，问道：“整座山都是阴鬼牢吗？何处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