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者:
花与灼 更新:2025-09-12 09:04 字数:3322
松山叹了口气。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被谢辛楼听得一清二楚,他心口被两块巨石压住,透不过一丝气,喉咙被像火烧一般。
他忽然感觉驿馆变得格外空旷,仿佛木石砖墙都不存在,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
风又推着他走,走出驿馆来到街上,买了豌豆糕和槐花酿,一个人独自去了盛家墓。
今日天上多云,才刚过了未时不久,地上的阳光便被屋檐遮挡得七零八落,在阴影里走着,风格外寒凉。
谢辛楼买完了祭拜之物来到琥珀山,还未走近便嗅到一阵香火味道,他加紧脚步跑至陵墓前,没有看到人,只有每座墓碑前摆放的祭品以及烧尽的黄纸灰。
殿下来过了。
谢辛楼来到先王爷与王妃的墓碑前,长长地泄了口气。
墓碑前已经摆满了,但有一角恰好空着位置,仿佛是有意留给他的,谢辛楼呼吸一紧。
他俯身将带来的供品放到位置上,又取出黄纸和香准备祭拜,发现带来的火折子被压在刚从冰窖取出的槐花酿下,已经被水浸湿。
正准备去临铺借火,一抬头却在石砖缝隙里看到了一只火折子。
谢辛楼愣了片刻。
他缓缓拿起火折子,轻轻一吹,火星便在眼前跳跃起来,点点星火泛着光辉,他一时看得失了神,脱口而出:“殿下。”
毫无意义的一声唤,谢辛楼猛地惊醒,面上保持着镇定,心底却混乱如麻。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完成的祭拜,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跪在父母的合葬墓前,一点一点小声诉说着。
林间的沙沙声带走他的啜泣,他对爹娘说的话也一并被天地带走。
等到太阳重出云层,阳光洒在他后背,他的脸上已是湿润一片。
“爹,娘,孩儿走了。”
谢辛楼抹了把脸,将情绪习惯性收起,最后磕了个头,恢复成往常模样,转身离开了琥珀山。
回驿馆还早,便是回去也没事做,也没有想见的人。
谢辛楼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有一对夫妇正带着孩子在阳光下玩闹。
小童一手攥着拨浪鼓,一手攥着糖葫芦,迈着不稳的步子嗒嗒乱跑,父亲在他身后追赶,同时伸长手臂防止他摔倒,母亲则在不远处拿着糖糕,时不时捏一块冲他招招手。
被屋檐割碎的阳光恰好在他们脚下形成一方舞台,看上去既真实又梦幻,像某个痛苦不堪之人迷离时的幻想。
谢辛楼忍不住向他们那儿走近,走到一半,忽然注意到大树对面的凉亭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凉亭下的阴影十分厚重,与外部是极端的两个世界。
沈朔就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双眼直勾勾盯着玩闹的一家三口。
有路过的人无意间瞥见他,都被吓得打了个机灵快步离开,唯独谢辛楼看见了,心底是一阵酸涩翻涌。
“殿下!”
谢辛楼不顾一切地跑到沈朔跟前,单膝跪地仰头看向他。
沈朔没有眨眼,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谢辛楼坐到了他身边,只不过还刻意保持着半尺距离,他望着沈朔,小心问道:“殿下在瞧什么?”
沈朔淡淡开口:“看那一家三口。”
谢辛楼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沈朔道:“我在想,他们虽生活清贫却也幸福。”
谢辛楼了然,道:“殿下是否在想,倘若我们并非王公大臣之后,也会如他们一般,亲人尚在,生活平淡幸福。”
“你也是这般想的?”沈朔看向他。
谢辛楼点点头。
沈朔笑了笑:“我还以为是我太过执念,始终被困在往事里。”
谢辛楼垂眸道:“此乃人之常情,殿下不必苛责自己。”
“辛楼。”沈朔却换了个话题道:“既然你也时常受困,可有想过走出去?”
谢辛楼沉默了片刻,道:“属下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本王想过,在王府每一个夜里都想过。”沈朔轻笑一声:“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时间会带本王走出去,可偏偏在本王快要迈出去时,又被一双手给推了回来。”
谢辛楼皱眉:“何意?”
沈朔从袖中摸出腰牌递给他,“锦衣司”三个大字就这般映入谢辛楼眼眸。
听沈朔将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后,谢辛楼脸色算不上多好,若锦衣司与遗党真有合作,那他们的仇人便要算上宫里......
沈朔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壶酒,狠狠灌了自己一口,道:“我时常怨恨父王,以为他们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一开始只是为了你我,如今还要算上民间无辜惨死的百姓——”
“到了眼下也明白了,党争不绝,始终会有无辜之人丧命。此次进京,若能查明当年之事确与皇宫有关,这债,本王定要讨回!”
天下不容二主,若他们当真是凶手,沈朔也不介意放弃原本的隐退计划,将皇位从沈阙手里抢回来。
但造反一事总归是将脑袋挂在腰间,沈朔不愿谢辛楼跟着自己涉险,可他也清楚,谢辛楼是绝不肯走的。
“属下誓死追随殿下。”谢辛楼目光坚定道。
沈朔静静看着他,半晌后,忽然向他伸手。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消失,谢辛楼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身体被两只有力的胳膊紧紧抱住,沈朔的脑袋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沈朔抱得十分用力,似乎要将整个人都嵌进胸骨。烫意贴着胸膛,隔着数层衣襟传至心脏,谢辛楼几乎要透不过气,用手轻轻抚摸着沈朔的背:“殿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朔打断:“说什么誓死追随......都是扯谎!”
谢辛楼一听,登时急了:“属下对殿下从无虚言。”
“那你这些日子为何一直躲我?”不知是否是错觉,沈朔说话带了些鼻音,谢辛楼听得心头一软。
“本王问你你也不和肯说实话,只会用些无情的话搪塞我。”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连本王生气都看不出来?我看你分明就是不在乎。”
“谢辛楼,本王恨你!”
沈朔不时吸着气,将这些日子的委屈难过一句一句发泄,他不明白谢辛楼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所以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谢辛楼越听越感到无力,他不敢回答沈朔的问题,只能一个劲保证自己绝不会离开他。
腰间的胳膊依旧箍得紧紧的,丝毫没有信任他的意思。
沈朔的气还没消,想惩罚他什么又不忍心,只得在他颈边、胸前用力蹭。
谢辛楼被他蹭得愈发燥热,抬手推着他的肩膀反倒被人握住手腕,蹭得愈发凌乱。
忽然,一小截衣角从他怀里冒出,沈朔疑惑地扯了出来,发现十分眼熟:“这好似是本王的中衣。”
来不及阻止怀里的衣物就被抽走,谢辛楼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由于这几日见不到沈朔,他每晚都是抱着衣服入睡,却不想自己何时忘了取走。
“本王的中衣为何在你怀里?”
面对沈朔惊讶疑惑的神情,谢辛楼像是浑身着火,猛地挣脱了他的手,不顾一切跑走了。
“辛楼?”
“又跑。”
沈朔从喉间沉沉哼了声,将手里的衣服一圈一圈搅成索。
收敛的目光将远去的背影深深困锁在内,再跑不掉。
第35章
“辛楼最近怎么了?”沈朔找来松山。
松山挠挠头:“殿下想问什么?”
沈朔倚着桌案道:“本王觉得他很奇怪,似乎有事瞒着本王。你身为他的副手,可知道缘由?”
队伍离开肃州两日,行经庆南县,众人在官道上的茶馆里歇脚。
彼时天气炎热,众人各自寻了个阴凉处歇息,谢辛楼则头带斗笠,独自待在车辕上。
风卷着落叶在地上打了个旋,他的五官藏在漆黑的阴影里,唯独那双眸子淡淡瞥过那片落叶。
沈朔坐在窗边望了他许久,同时对松山道:“瞧,连你都厚着脸皮躲在本王身边乘凉,他独自一人待这么远,便是本王唤他也不肯进来,很不正常。”
松山嘴角抽了抽:“殿下,头儿这是给您放风呢,是职责所在。”
沈朔摇头:“不一样,本王感觉得出。”
松山总觉得沈朔在点自己,快速动了动脑子,道:“属下想起来,前几日还在驿馆时,盛宣似乎找过头儿。”
沈朔一下来了精神:“细说。”
松山趁机拉过椅子,拿了两只茶盏,绘声绘色道:“当日殿下不在,头儿来殿下房里没寻到人,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很久,而后盛宣忽然拿着一坛酒来,恰好跟头儿撞上。随后就听见盛宣同头儿说了什么,头儿很伤心的样子。”
沈朔向他侧耳:“说了什么?”
松山用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道:“属下没听全,只听得什么‘失宠’‘走人’‘不要你了’之类的话,想必是盛宣说了什么,叫头儿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