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急又快地说完这番话，之后便沉默下来，却不去?看她，因怕自己?的目光会给她造成负担。
  姜青岚沉默半晌，缓缓摇头，凝视着脚下的云卷云舒，“她们想重振宗门，自然不愿转投仙门。我亦不愿。”
  庄邈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轻轻地笑了声，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忧愁与眷恋，“已料到?你会如此说。”
  他牵起她的手，脸上带着微笑，坚定道：“我会拜别师父，退出苍梧派，以散修的身份陪在你身边。明日，我便向你师父提亲，只是不知，她是否会瞧得?上我。”
  “你这么好，我师父会喜欢你的。”姜青岚笑眯眯地应他，在他脸颊边印下一吻。
  微风将她的发丝拂到?他的耳边，痒痒的。
  这一刻太过美好，美好到?那?之后的几年里?，每当他回?忆到?这一刻，都五内俱焚。
  第62章 喜宴，乱始
  婚宴当日, 清晨，浩然宗上上下下便开始忙碌。
  华宛霜一身红嫁衣，衣料名贵, 珠钗满头, 就连憔悴的?面容都?被脂粉遮盖了大半，透出女子的?柔美。
  唯有那双眼, 古井无波, 看不出一丝情绪。她垂下眸，细细思?量。
  华禾昨夜便已跟随姜青岚离开，可姜雯却没听自?己的?劝告，执意要留下看她成亲, 她也无法。
  横竖这场风波不会波及到她。
  华宛霜笑了笑, 这时她眼中才?迸发出光芒, 显得尤为热切，近似疯狂。
  眼前光线一暗，她缓缓抬头, 望见来人, 扯了个讽刺的?笑, 又垂头打开妆匣，抽出最底下一层, 从里头拿出一把样式简朴的?匕首, 缓缓拔出刀刃, 细细端详。
  这匕首做得古怪, 一看便不是?惯常舞刀弄剑的?人或专业的?匠人所制，因它的?刀柄握着并不省力，且那刀刃也不甚锋利，看起来, 更像是?个还未完全?完工的?制品。
  华常康面色一沉，挥袖将匕首拂到地上，怒视着她。
  他今日因要饮宴，款待各派长老?掌门，着实刻意装扮过一番，这一下动手，立时环佩叮当作响，在冷寂的?屋内刺耳极了。
  华常康压抑着怒气，冷冷道：“这夫婿是?你自?己选的?，如今又闹什么小姐脾气？你以为你这样能威胁到谁？”
  华宛霜淡淡扫他一眼，“你这么大动肝火做什么？耍公子性子？”
  复蹲下身，去捡起那把匕首。
  华常康欲再出手，她却又开了口?：“怎么？莫非你以为我要自?戕？”声音带着嘲弄。
  华常康一噎，不再做声。其实他们都?知道，这连下品灵宝都?算不上的?寻常匕首还伤不到她。否则也不会在把她的?兵刃尽数收缴后，还留下了这匕首。
  她捡起匕首，捏起宽大的?衣袖，一处处擦掉刀身上的?灰尘，而后，陡然用刀尖对着华常康的?喉咙，却没真想杀他，只在他喉管附近比划了一下，笑道：“我若自?戕，也得先?杀了你，才?能瞑目。”
  华常康皱眉，眼神里透出厌烦，片刻后面色又恢复如初，只紧盯着她：“你知道，你杀不了我。”目光阴鸷，像毒蛇窥伺着猎物。
  “那可不一定。”华宛霜笑得愈发张扬，在妆容的?映衬下，本就清秀昳丽的?面容愈显明艳，“说不定，你活不到今夜就会归西?了。”
  很不合时宜地，华常康想到了她年轻时的?模样。
  剑道天才?，少年得意，何?等的?恣意洒脱。那样的?远远强于自?己的?实力，也是?何?等地令人畏惧。
  他默了默，好一会儿，才?道：“我在这里，你心里不快，那我离开，你便可自?在些。”
  “伪君子。”华宛霜看着他离开的?步子，只觉可笑。
  脚步声远去，内殿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没过多久，脚步声再度响起。
  华宛霜枯木枝般的?手指轻柔抚过匕首的?刀身，面容柔和极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爱侣间的?呓语：“今日倒是?热闹，你猜猜是?谁来了？”
  话音才?落，脚步声走至近前，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掌门说你心绪不佳，让我来宽慰宽慰。你怎么拿着匕首，快放下，放下。”
  看清华宛霜手中摆弄的?是?把匕首，中年男子面容有些焦急，连声劝道：“你若不喜欢这个夫婿，退了这门亲便是?，咱们再相看相看，犯不着伤害自?己呀。”
  他以为她用这把匕首自?残么？
  华宛霜面容的?柔和还未褪去，对男子的?笑意带着几分真心，“哥哥多虑了，这把匕首，是?他做了来送我的?。”
  男子的?神色有些复杂。
  在新?婚当日，这般温柔地回忆起亡夫，委实不是?个好兆头。
  岂料，华宛霜又望着他，静静吐出一句：“我被困在绝地崖没能去祭拜姐姐，哥哥去过么？”
  男子的?眼中满是?沉痛，可又怕自?己的?悲戚会让本就伤痛的?华宛霜愈发自?苦，便极力用平缓的?声音道：“嗯，这次去的?时候，见她墓碑边竟挤出了几颗细细的?草，他们要除掉，我想着二妹素来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便阻下了，还在边上撒了些花籽，明春便可开花了。”
  华宛霜笑着听完，叹了一声：“可惜我看不到了。”
  “怎会？”男子有些奇怪，可华宛霜却不再作声了。
  …………
  姜青岚与华禾没太走远，她们甚至没出浩然宗，只找了个鲜有人至的?角落的?草丛里，离绝地崖不远，布了个敛去气息的结界，便猫在里头不出来。
  之所以选择此处，是?因为喜宴便是?在绝地崖举行。
  浩然宗来来往往的?弟子们都?说，绝地崖是?浩然宗一等一的圣地和福地，掌门定是?看重主?家夫人，知晓她此前的姻缘不顺遂，特意在此大摆喜宴，端的?是?一片苦心。
  这席话说得华禾心中郁卒，末了，哀求姜青岚道：“我想去看一眼，就看一眼，我发誓不捣乱，我怎么会为难娘亲的?心爱之人呢……”
  华禾一直觉得，娘亲如此坚决地让师姐在喜宴前一日将她带走，就是?怕她在自?己的成亲宴上大闹一场，可她不会的?。
  姜青岚沉默片刻，道：“好。”
  喜宴处，姜雯，陈云筝与鲁备三人被引入座。
  映入眼帘的?几人都?眼熟得很，姜雯略一思?忖，便惊喜道：“是?你们！”
  这几人都?是?华宛霜年少时的?旧友，年轻时一道游历天下，锄强扶弱。
  如今有的?已成一派长老?，有的?创了自?己的?小仙门成了掌门，还有的?仍是?自?由自?在的?散修。
  旧友重逢，触动愁肠，一番话里，一大半都?是?追忆往昔，自?不必提。
  聊及近况，众人都?道不期自?己还被华宛霜惦记着，也发了请柬。又问姜雯是?否见过华宛霜如今的?模样。
  “我瞧着她似乎不大好……且看今日情形吧。”
  众人叹惋。
  华宛霜便是?在此刻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
  她头上盖着的?轻纱薄如蝉翼，使得她的?面容若隐若现。
  浩然宗掌门端坐高台之上，她则立于掌门身侧。
  高台之下是?一道挺拔的?身影，男子面容清俊，亦着大红喜服，神色未见有多少欢愉。
  他一步步走向高台，表情木然地接过仆从递来的?三支香，点燃，插到祭坛中。
  这是?华氏一族的?规矩。
  成婚当日，入赘的?男子须得独自?登上高台，亲手点燃祭给?华氏先?祖的?高香，若是?三柱香在燃尽前折断，或是?没有燃尽，则这场亲事老?祖宗并不认可，要么延期，要么退婚。
  而今日，这香顺当地燃尽了。
  底下便有宾客感叹道：“果真天赐良缘啊。”
  陈云筝嗤笑一声，“凭几根香断定俩人能否共度余生，未免太草率了吧。”
  便有许多人朝他投去责备的?目光。
  姜雯虽也与陈云筝想法一致，可若这三柱香当真昭示着华宛霜的?姻缘和乐，她也是?愿意相信的?。
  待到新?郎倌走至华宛霜身旁，要与她拜堂之时，华宛霜却陡然揭开面纱，一双清冷的?眼一一看过在场众人。
  姜雯心头一震，说不清为何?心中忽地悬在空中，惴惴不安起来。
  她燃了道传讯服，低声道：“情形有变，速来。”
  众人也皆哗然。
  华常康霍然起身，“你做什么？”
  华宛霜伸手扯掉新?郎倌腰间的?系带，顿时衣裳散乱，露出雪白的?中衣。
  下头宾客喧闹更甚，可当他们发觉新?郎倌脸上仍是?木然，便渐渐止了声息。
  华宛霜讥诮：“你们用禁术弄个傀儡来跟我拜堂，要控制他到什么时候？跟我洞房？待我诞下女儿，再让女儿也同我，同我姐姐，同我娘一样，被你们敲骨吸髓？”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反而因身体虚弱而低沉，可底下的?宾客们都?是?修仙界的?翘楚，耳聪目明，皆听得清清楚楚。
  这下宾客们愈发安静了。
  他们之中，本就有许多人是?隐约知晓其中原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