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
耳珐 更新:2025-09-12 09:18 字数:3909
刑部侍郎说完, 岐无合也十分给面子?,端起茶盏来喝了两口。
秦远岫虽然不是很懂这品茶的门道和关窍,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能做足的。
秦远岫正?要端起来茶盏,喝一口尝尝这远山茶, 岐无合冷不丁从一旁伸出一只手来。
岐无合声音低沉, 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温柔之意来, “这都快下午了, 喝了茶小心?晚上睡不着。”
刑部侍郎在一旁跟着笑眯眯地?夸赞道:“督主真是爱重秦夫人啊。”
只看刑部侍郎面上夸赞的表情倒也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可这间屋子?里坐着的, 未尝没?有等着看好戏的。
这些?蠢人以为?自?己把心?思藏得好, 可秦远岫还是能看见?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讥讽。
宦官娶妻,这位秦夫人当初还是这样煊赫的出身, 可不就成了他们眼中的不可多得的热闹了吗。
秦远岫也微微侧身, 冲着岐无合笑了笑, 那笑容中的柔情蜜意,真是令人恨不得溺死其中。
秦远岫低声道:“厂督也不许多喝。”
岐无合本来就听不得秦远岫一本正?经地?喊他作“厂督”, 更遑论?是这样的场合。
这暖阁里的众人只见?, 这秦夫人不知道低声说了些?什么, 向来说一不二、喜怒无常的厂督便顺从地?把手里的杯盏放下了。
秦远岫和岐无合两人情投意合, 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秦远岫更是坦然地?接受了这一份夸赞。
秦远岫心?想, 她和岐无合情投意合, 举案齐眉,难不成还成了什么羞愤欲死的事情了?
这门亲事,往上数,是皇帝赐婚,往下论?, 秦远岫和岐无合更是同心?合意,知心?着意。
不管是谁想背地?里瞧热闹的,这下都得歇了这一份心?思。
厂督亲自?到了刑部,不仅是没?人敢怠慢,更是唯恐自?己的办事动作不够快。
岐无合这个东厂厂督实在是令人闻风丧胆,所到之处,竟然人人都唯恐惹了督主不快。
秦远岫倒也不意外,这些?人嘴上最是能说会?道,死的都能被他们的一张巧嘴说成活的,多少人自?诩风骨,背地?里却狎妓风流。
嘴上念叨的都是什么百姓政事,言之凿凿地?标榜自?身,实际上净是些?禄蠹蠢材。
从前也不是没?有蠢人借着贬低岐无合抬高自?己。
可被岐无合抓了几只出头鸟,午门口血溅三尺,谁都不敢再摆出一副自?诩士人风骨,不与宦官同朝的模样来给人添堵。
秦远岫不是不知道他们都在背地?里笑话她委身宦官,背地?里笑话岐无合的,更是不知凡几,秦远岫心?里只想冷笑几声。
多少禄蠹贪官,亵玩女子?,鱼肉百姓,冤假错案,无一不是败坏朝纲的该死之人,竟然也有脸面凭借着几两赘肉,便自?诩高贵起来。
简直无知且可笑,以为?自?己的血,看似能流上几代?就有什么了不起?
秦远岫不喝茶,手上抚了抚茶盏,忍不住轻声低笑了一声,能传承血脉的,那也得是女人。
这些?满嘴宗族祠堂、血脉传承的伪君子?、衣冠禽兽、谬种,谁能生出孩子?来不成?
他们为?着“传承”血脉,将女子?锁在后宅,不许她们读书认字,说些?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胡话,背后藏着的,不就是恐惧吗?
男子?自?身无法分娩出孩子?的恐惧,无法确认血脉的恐惧,迫切想要传承血脉的恐惧,后继无“男”的恐惧。
他们巧言令色,装作浑不在意,却将他们的恐惧悄悄转移到女子?身上,言语蒙骗或强迫羞辱,迫使她们羞愧或难堪。*
秦远岫自?己可没?有他们这般可笑的恐惧。
在上辈子?,秦远岫不曾想过和谁结婚生子?,这辈子?和岐无合情投意合,就是岐无合不是这劳什子?厂督,秦远岫也不会?生孩子?。
秦远岫要先?是秦远岫,才能喜欢岐无合。
想到这,秦远岫的脸色更冷了几分,知人知面不知心?。
更何况,秦远岫早已经知晓京城里有多少在背地?里看笑话的人,更是无意在这里虚与委蛇。
虽然一品诰命的册封还没?有进行,可一品诰命在本朝可不是虚幻的附属品,不仅独立在丈夫之外,还有着独特的权力和地?位。
秦远岫如今已经是拿着朝廷俸禄、有品级的了,比刑部尚书的品级可都要高。
别说如今只是懒得搭理旁人,就是秦远岫日后犯了罪,也不是府衙能审的。
多么动人的权势,怪不得男子都要像护食的野狗一般,将她们都排除在外。
秦远岫不开?口,也并不应声,只是微笑品茶,把玩手中的茶盏。
众人也都瞧出来了,秦夫人并不愿意搭理他们,便都随着秦远岫的动作,装成对手中茶盏都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秦远岫很快便和岐无合一起,接着了自?己此行的目标,王夫人,王舸。
王舸虽然除尽了钗环,身上没?有金银首饰,也没?有锦衣华服,可是周身的气度却不是能够轻易抹去的。
秦远岫在记忆里翻找,也只是知道原主不曾见?过继母几次。可如今乍然一见?,便知道秦丞相一定是看走眼了,他小瞧了这些?后宅女子?。
就像秦丞相当年斗不过秦理一样,他也从来也没?看清过“柔顺和婉”的“王氏”。
王舸目光清正?,身姿挺拔,见?着了岐无合,表现出的不卑不亢,更是甩出了某些?“士族官员”八条街。
这一间小小的花厅暖阁不是说话的地?方,岐无合不便开?口,毕竟这是秦远岫自?己需要处理的事情。
秦远岫正?不知道如何称呼王舸,继母早已是昨日旧事,又不好不称呼长?辈,更何况王舸对于秦远岫来说,还算是恩人。
王舸一眼就看出来秦远岫不知道如何称呼自?己的窘迫,坦率道:“我与你母亲,也算是相识多年,茸茸叫我姨母便是。”
原来……竟然也是因为?母亲。
王舸坐下来,摆摆手让准备上前倒水的汀兰退下了,看着和秦府中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王舸十分率性,坦然将陈年旧事娓娓道来,“当年我在家中落水,从祖父到父亲,无一不想处置了我,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尼姑。”
秦远岫这下也在王舸身旁坐下来,两个人都不再被“秦府”二字束缚,全都卸下了沉重的负担。
王舸看着秦远岫的表情突然笑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秦远岫的脑袋,“茸茸长?大了 ,和你母亲一模一样,都是极其善良的人。”
王舸的目光好似看向了十几年前的那个落水后惊魂未定的小姑娘。
“当时的我真是既软弱又可笑,竟然真的想过去死。可我见?了秦理一次,她那样耀眼而灿烂,看向我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当时连世间至亲都不会?这样看着我,他们期盼我以死殉节,可我偏偏不愿意去死了。”
秦理曾经施以援手,王舸便挣扎着生出了独属于自?己的一颗心?。
秦远岫的眼眶红红的,忍不住摇摇头,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可是姨母……母亲不会?想看见?你这般……”
岐无合本在一旁,安静地?充当着房间里的摆件,此时岐无合见?了秦远岫覆上了一层薄红的眼眶,忍不住凑了过去。
岐无合坐在秦远岫身旁,低声哄道:“乖,今日见?了姨母本是高兴事,怎么好哭呢?”
岐无合想着王舸和秦理有故旧,既然已经是秦远岫的姨母,便是长?辈,不好在长?辈面前过分与秦远岫亲近。
可见?了秦远岫的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理智就已经拽不住岐无合的情绪了。
岐无合尚且克制,伸出手,用帕子?轻轻摸了摸秦远岫的眼尾,心?疼得低声道:“眼睛都红了。”
王舸看着大名鼎鼎的厂督,望着茸茸的眼神能挤出水来,一腔藏不住的柔情,轻声感慨道:“督主待茸茸这样好,姐姐见?了,也一定是高兴的。”
王舸做了这样的选择,无人知晓她和秦理曾经有过这样情同姐妹的缘分,更是秦理的救命之恩,大好年华,先?是在王府受罪,接着就是进了秦府,日日提心?吊胆地?扮作他人。
可王舸她却不觉得苦。
王舸回想当年的秦远岫,背地?里日日递了帖子?,通过王舸的母亲见?了几次王舸,更是硬生生转变了王舸的母亲。
王舸当时或许软弱、瑟缩,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不知人间疾苦的高门贵女,但?她并不是生来如此。
既然是秦理教会?了她怎么活,她便要为?了秦理活。
秦府哪里是什么好去处呢?
秦远岫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的喉头哽着一口气,说话的尾音,都有些?泣不成声了,“母亲并不求你回报,姨母何必非要……”
上一代?人的恩怨,又何尝不是一摊子?烂账。
王舸看着权势赫赫的厂督,见?了茸茸的红眼眶,一副围着茸茸着急上火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也伸手给秦远岫擦了一把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