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
风南渡 更新:2025-09-12 09:25 字数:3926
第17章
简初的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
空气中,仿佛还能听到她方才那番话清脆的回响,字字句句,都像精准的子弹,射穿了戴维斯先生精心构建的傲慢城墙。
那位经验老道的英国律师,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微微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引以为傲的法律陷阱,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丝教导意味地当众拆解,这对他而言,是职业生涯中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沈砚舟依旧靠在椅背上,姿态未变。
他看着重新坐下的简初,看着她那张因刚才的交锋而泛起一丝薄红,却依然冷静自持的脸。
他知道她很优秀,却没想到,她能如此锋芒毕露。
会议在一种极为古怪的气氛中暂时休会。对方团队以“需要重新评估技术性细节”为由,狼狈地提前离场。
走出会议室,在通往电梯的长廊里,两人依旧沉默着。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是此刻唯一的声响。
直到进入电梯,轿厢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在这个狭小的私密空间里,沈砚舟终于打破了沉默。他没有说“你做得很好”或是“谢谢你”之类的话,那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只是看着电梯壁上倒映出的、她那清冷的侧影,用一种极淡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的语气,低声说了一句: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投资,无论是项目,还是人。”
他承认了,她是他的一项投资,一项他从一开始就看好,并愿意押上重注的投资。
简初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电梯显示的数字,一节一节,无声地跳动。
一直以来,她都在用尽全力,试图摆脱几年前那个被他资助过,处于弱势的自己。
而今天,她也努力靠着自己的能力,想要站到与他并肩的位置。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底层,门应声滑开。
简初率先走了出去,沈砚舟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下。
简初忽然回头,沈砚舟收敛起刚刚不自觉扬起的嘴角,还未来得及问,她已开口:“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咖啡,我请你。”
她说得随意,像是顺口一提。可沈砚舟却微微一怔。
简初一向同他保持距离,从未主动靠近,更别说“请”这种字眼。他低头看她,眼底波澜一闪即逝,最终只淡淡点头:“好。”
二人沿着街道走了许久,穿过一排鳞次栉比的灰黑色老建筑,最后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巷口停下。简初抬了抬下巴,说:“到了。”
沈砚舟看向那只窄窄的窗口,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有一块斑驳的木牌写着几个潦草的拉丁字母。
他眉峰微挑,而简初已经趴到窗口,冲里面熟稔地报:“两杯热拿铁,燕麦奶,双倍浓度。”
是他的口味。
店主探出头来,慢悠悠地说:“三镑。”
简初从风衣口袋里摸出几个钢镚,叮叮当当地放在窗台上,那声音在这条安静的街上格外清脆。
咖啡很快递出,是两个白色小纸杯,热气缭绕。她端着其中一杯转身递给他,沈砚舟却怔了片刻,没接。纸杯太轻,跟他平日所习惯的骨瓷器皿判若云泥。
她见他犹豫,白了他一眼,刚要收回手,他却低头将那杯拿了过去,指腹拂过杯壁,杯上的热意透过纸壳烫到皮肤。他吹了吹,喝了一口。
味道意外的好。
他没说话,简初却已经走向不远处的一张长椅,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
长椅有些旧,铁扶手上斑驳掉漆,上头还贴着一个“湿漉勿坐”的英文警告。
他却站着不动,看着她落座,视线微不可察地扫了眼长椅表面,不知道被多少流浪汉和醉鬼躺过。
简初抿了一口咖啡,转头看他:“味道怎么样?”
他沉默了一下,终于道:“比想象中好。”
简初扯了下嘴角,“我以前在附近的商场打工,晚上还要去图书馆复习,天天靠咖啡续命。这里便宜,工人多,就跟着他们一起来了。”她顿了顿,又笑了一下,语气却淡淡的:“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坐在舒适安静的环境里品咖啡。”
她的语气并不讽刺,只是淡淡的说着这件事。
沈砚舟垂眸看她,良久才开口:“你以为我喜欢喝咖啡?”
她抬眼看他。
他声音低沉:“我在度假时从不喝,一口都不沾。”
“那你——”
“只是提神而已,我看网上管这个叫什么……牛马水?”他说。
他看着她坐在那张不体面的椅子上,手指捧着纸杯,沈砚舟忽然移开了目光,不知为何,喉咙竟莫名有些涩。
空气,因为他那句突如其来的坦白,而陷入了一种更为微妙的安静。
原来如此。他喝咖啡,并非出于享受,而仅仅是因为需要。和他做很多事一样,目的明确,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
简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的人,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该是精致而考究的,连喝一杯咖啡,都该有固定的温度和产区。
却没想到,这不过也是他为了维持那台永动机运转,而不得不摄入的燃料而已。
她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喝完,纸杯被她捏在手里,微微有些变形。她站起身,将杯子精准地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走吧,”她说,“回酒店还有一堆文件要看。”
她没有再提刚才的话题,仿佛那只是寻常的闲聊。
她的姿态重新回到了那个冷静干练的简律师,将所有刚刚冒头的情绪,都妥帖地收拾好,不留一丝痕迹。
沈砚舟也默默地喝完了咖啡,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那条窄窄的小巷。
伦敦的街道,在午后泛起一层淡而潮湿的光。他们没有叫车,只是沿着泰晤士河畔的路边,不紧不慢地走着。风从河面上吹来,带着独特的腥味儿,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奇异地,并不觉得尴尬。之前那种在会议室和电梯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风,吹散了许多。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一座公园的入口。
简初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沈砚舟察觉到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公园门口那块刻着名字的牌子,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古旧。
“我父亲以前很喜欢这里。”简初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他来伦敦出差,总会带我来这里喂天鹅。他说,人要是能活得像这些天鹅一样就好了,看起来姿态优雅,其实水底下,两只脚蹼在拼命地划水,谁也看不见。”
她顿了顿,扯出一个极淡的笑:“他总说,做人要体面,哪怕内里已经千疮百孔,面子上也要撑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提起她的家庭,她的父亲。
不是以一种抱怨或示弱的方式,而仅仅是,陈述一件已经褪了色的事实。
沈砚舟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看着她被风吹得微红的侧脸,看着她那双总是清冷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与怀念。
他忽然意识到,他所以为对她的了解,是多么的浅薄。
他知道她的喜好,她的习惯,甚至她身体的每一个反应。可他从未真正触碰过,她内心深处,那些构成她之所以是简初的东西,最柔软也最坚硬的东西。
“走吧。”简初很快收回了思绪,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过。她重新迈开脚步,向酒店的方向走去。
沈砚舟跟在她身后,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几年前,他用那三百万英镑买下的,或许不只是她的七天,更是她那时仅存的,随时会摇摇欲坠的体面。
刚走没几步,她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屏幕上是一张父亲年轻时在圣詹姆斯公园里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温和,眼角有细细的纹路。
她看得有些出神,连唇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就是这片刻毫无防备的温柔,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一道黑影毫无预兆地从身侧掠过,快得像一阵风。
简初只觉得手中一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黑影已经抓着她的手机,头也不回地冲向了街角一条狭窄的后巷。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简初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随即,一股混杂着惊愕与愤怒的血气,猛地冲上了头顶。那里面有她还没来得及备份的照片。
“Stop!”她几乎是嘶吼出声,想也没想,拔腿就追了上去。
高跟鞋踩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发出急促而杂乱的声响。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手机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