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Pub的门在简初身后缓缓关上。
  八月的伦敦，夜风已经带上了一点凉意，裹挟着细密的雨丝，她裹紧了身上的风衣，独自一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街角，看着远处模糊的霓虹，一时竟不知该去往何方。
  手机屏幕，在她最后一次试图点亮后，彻底归于黑暗。
  最后一格电，也耗尽了。
  简初看着那块毫无反应的屏幕，心里那点强撑着的自尊，终于被一股无助感所取代。
  在街边站了不知多久，久到手脚都开始发麻。她那颗被酒精扰得有些混乱的大脑，终于一点点地冷却下来。
  回沈砚舟的套房，低声下气地求他开门？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闪现了一秒，就被她立刻掐灭。那不是求助，那是投降。她今天要是回去了，那下午那场决绝的出走，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不回去，又能去哪儿？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在心里对自己说：“简初，这不是认输，这是成年人的务实。先把证件拿到手，明天一早，立刻离开，跟他划清界限。”
  做出这个决定后，她便不再犹豫，转身，朝着那家豪华酒店，走了回去。
  酒店大堂里，依旧光洁如新，空气里浮动着高级定制的香薰味。
  简初走到前台，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她对着前台那位穿着得体面带微笑的夜班经理，用流利的英文，清晰地陈述了自己的情况。
  “您好，我是顶层套房的住客。我不小心把手包和房卡，都忘在了房间里，能麻烦您帮我开一下门吗？”
  夜班经理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他先是礼貌地表示了歉意，然后才用一种同样无可挑剔的、温和的语气说道：
  “这位女士，我非常理解您的情况。但根据我们酒店的安保规定，在没有有效证件和房卡的情况下，我们不能为您开门。”
  “我是住客，”简初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我可以报出房间号，和预订人沈砚舟先生的名字。”
  “是的，我明白。”经理的笑容依旧，“但规定如此，这是为了保障每一位客人的隐私和安全。您是否可以尝试联系一下房间里的沈先生，让他下来接您一下呢？”
  这个要求，对简初来说，是最大的羞辱。
  让她打电话给那个男人，让他像一个主人一样，从楼上下来，把自己领回去？
  “我手机没电了。”简初的声音，冷了下来。
  “那非常抱歉，女士。”经理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无法通融的坚决，“如果您无法联系上沈先生，我们可以给他打个电话。您在大堂稍等片刻。”
  这句话一出，简初立马制止了他的行为，她说：“不用了，我还是去等等朋友吧。”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体面、周到，却也将她所有的路，都堵得死死的。
  她没有再争辩。
  “谢谢。”
  简初走出那扇旋转门，重新回到了街上。
  夜风更冷了，雨丝也变得密集，斜斜地打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地拉高了风衣的领子，将半张脸都埋进了阴影里。
  被酒店拒之门外，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冰冷的雨水让她那颗因为羞辱而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她开始快速思考对策，她需要一个能待到天亮、相对安全、又不需要身份证明的地方。
  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是麦当劳。
  她记得不远处似乎就有一家24小时开门的，虽然不营业但是门还开着，经常有无家可归的人去那边过夜，环境虽然不好，但至少遮风避雨，总比睡在公园长椅强。
  就在她辨认着方向，准备朝记忆中的那家麦当劳走去时，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带着醉意的口哨声和男人间的哄笑。
  简初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但握着手包的指节，却下意识地收紧了。
  那笑声，像黏在她身后的影子，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加快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急促起来。去麦当劳的那条路，需要穿过一片灯光更暗的街区，她不敢再往前走了。
  雨点，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简初看到前方有一条小巷，几乎是出于本能，她想也没想，就拐了进去，试图利用复杂的地形，试图甩掉身后那几个不怀好意的影子。
  巷子里很黑，唯一的照明，是远处主街上透进来的一点微光。
  她沿着湿滑的墙壁，快步往前走。
  然而，她刚走到巷子中段，身后和巷口的方向，就同时传来了脚步声。
  几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堵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是之前在Pub里搭讪她的那几个阿三醉汉，操着浓重的口音试图跟她说话。
  他们脸上带着肆无忌惮的笑容，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另一边，酒店套房里，沈砚舟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头像，指尖悬在语音通话的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
  理智告诉他，应该让她自己冷静一下。她那种倔驴一样的脾气，越是逼她，她反弹得越厉害。
  可窗外，雨声越来越大。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下午离开时，那单薄又决绝的背影。
  他终究还是按了下去。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连接声，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漫长。
  无人接听。
  直到系统自动挂断。
  沈砚舟的心，往下一沉。他又立刻点开通讯录，找到她的手机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听到连接音，听筒里传来的是毫无感情的系统提示音：
  “Sorry，thenumberyouhavedialedisswitchedoff.”
  关机。
  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砚舟的心上，将他所有的冷静和笃定，都砸得粉碎。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一种前所未有近乎于恐慌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
  她一个人，在伦敦深夜的街头，没有证件，现在连唯一的通讯工具都没了。
  他立刻抓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快步冲了出去，顾不上右手臂上的伤。
  沈砚舟让司机把车开到了最近的警察局。
  然而，接待他的那位胖胖的伦敦警官，在听完他简短的陈述后，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先生，我很理解您的担忧。但她是一位成年女性，和您吵了架，失联了不过几个小时。”警官的语气很温和，也很公式化。
  “也许她只是需要一点空间冷静一下。我们的建议是，请您等够二十四小时，如果届时还联系不上，再来正式报案。”
  沈砚舟的拳头，在身侧死死地攥紧。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无法掌控的时候。
  他无法再等。
  他从警察局出来，坐回车里，脸色阴沉得像是要下暴雨。
  “开车，”他对司机吩咐道，声音沙哑，“就在这附近，一条街一条街的找。”
  黑色的迈巴赫雨刮器在挡风玻璃前，机械地来回摆动，刷出一片片清晰的视野，又很快被新的雨水模糊。
  沈砚舟的视线，死死地盯着窗外，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个与她身形相似的行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焦灼的寻找中流逝。
  巷子里，那股混杂着尿骚和霉变垃圾的味道，因为几个醉汉的逼近，而变得更加令人作呕。
  “哟，美女，”领头的那个笑嘻嘻地开口，嘴里喷出难闻的酒气，“跑啊，怎么不跑了？”
  简初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粗糙的砖墙，退无可退。她将手里的那只小小的手包，死死地攥在胸前，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但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怯懦。
  即便在这种绝境下，她依旧保持着一个律师最后的、冷静的本能。
  “I'mwarningyou，thisisassault.”（我警告你们，这是袭击。）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一样，带着穿透力，“YouarebeingrecordedbyCCTVeverywhere.”（到处都有监控在录像。）
  “录像？”阿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和同伴们一起，发出一阵哄笑，“宝贝儿，你看看这里，这里是伦敦的另一面，这里的规则，跟你在Mayfair学到的，可不太一样。”
  另一个男人笑着，伸出手，轻佻地想去碰她的脸：“别那么紧张，跟哥哥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喝一杯，聊聊人生怎么样？”
  “滚开！”简初猛地一偏头，避开了那只手。
  她的激烈反应，彻底激怒了对方。
  “给脸不要脸的xx！”那男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不再伪装，一把就朝简初的肩膀抓了过来。
  简初下意识地用手中的包狠狠砸向对方，转身就想从缝隙里冲出去。但她的手臂，很快就被另一只手死死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