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想起他了？”简初的声音很轻，却戳穿了张素心所有的表演，“当初你嫁给这个害死我父亲的凶手时，怎么没想想我？现在拿我弟弟来当挡箭牌，你不觉得恶心吗？”
  她抬起脚，后退一步，避开了张素心试图抓住她的手。
  “从今天起，”简初看着她，一字一顿，“你和我，再无关系。”
  说完，她不再理会两人的反应，只是将那份《土地无偿转让协议》和《自述认罪书》，推到了桌子中央。
  “二选一，签了它。”
  男人看着那份认罪书，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知道，一旦签下，就是铁证如山，再无翻身的可能，但是总比坐牢强。
  “你去把《土地无偿转让协议》签了去！”男人指使着张素心。
  简初又补充道：“想想你儿子，倘若他公司的人知道他的亲妈是害死他爹的罪魁祸首呢？”
  张素心见状，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最终，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颤抖着手，拿起了那支笔。
  她在简初冰冷的注视下，哭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简初拿起那份签好字的文件，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她当着他们的面，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她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号码。
  电话接通，她按下了免提键。
  “喂，110吗？我要报案。”
  这时候那男人忽然冲上来，想要掐住简初的脖子，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样子，简初的手机摔到地上，沈歆乔的声音响起，她大喊一声：“你们住手！此刻所有的一切都被我录下来了！”
  杂物间的门被推开，沈歆乔举着手机，缓步走了出来，镜头不偏不倚地，正对着他们。
  “别着急啊，”沈歆乔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录制一档家庭调解节目，“二位，麻烦对着镜头，再掐的狠一点。”
  男人松开手，退了一步，大骂简初：“你这个骗子，你诈我们！”
  “比起你们对我父亲做的，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响彻在父亲这间废弃了几年的办公室里。
  警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又呼啸着远去，带走了那对男女，也带走了简初心里的石头。
  宏远大厦楼下，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沈歆乔陪着简初，从那栋旧楼里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简初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还残留着几道被那个男人在最后挣扎时，失控抓出的浅红色痕迹。
  沈歆乔走上前，轻轻拨开她的头发，看着那几道印记，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走，”她不由分说地揽住简初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姐们儿请你吃顿好的。他们吃牢饭是时间的问题了，现在你已经把你爸给你留的东西拿回来了，笑一笑。”
  简初的脚步，却在路灯下，缓缓地停住了。
  她看着远处川流不息的车流，和这座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她本该感到轻松，本该觉得大仇得报。
  可她的眼泪，却毫无预兆地，一滴一滴落在脚下。
  起初只是无声的流泪，很快，那压抑了太久的悲伤，便再也无法抑制。她缓缓蹲下身，用手捂住脸，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明明……”她的声音哽咽，断断续续，“我明明已经赢了，可是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我一点儿都不高兴。”
  沈歆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她什么都没说，也跟着蹲了下来，伸出双臂，将简初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我知道……我知道……”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简初的背，声音温柔得像叹息，“谁遇到这样的家人，都会心痛。”
  后半夜，一家还亮着灯的日式烧鸟店里。
  包间里很安静，只有烤架上的炭火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声儿。桌上摆满了烤好的串烧和清酒，大部分都没怎么动。
  简初已经不再哭了，她只是端着一杯温热的清酒，目光没有焦点地，看着杯中摇晃的液体。
  沈歆乔看着她，终于还是轻声开口：“初初，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简初没有抬头。
  “你和我小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初握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歆乔都以为她不会再回答。
  最终，她还是缓缓地、用一种讲述别人故事般平静的语调，开了口。
  “那时候，我爸刚走，我被学校催学费……走投无路了。”
  她没有看沈歆乔，只是盯着桌面，将那段被她深埋在心底、视为终极耻辱的过往，第一次，对另一个人，和盘托出。
  从Mayfair那家高档酒吧的相遇，到南肯辛顿酒店里那荒唐的七天七夜，再到那张让她得以完成学业，却也让她背负了多年枷锁的银行卡。
  她讲得很平静，没有情绪，像在复述案情。
  可当她讲完，抬起头时，看到的，却是沈歆乔那张早已泪流满面的脸。
  “你……”简初愣住了。
  沈歆乔没有说话。她猛地站起身，绕过桌子，一把将简初紧紧地抱住，她的眼泪滚烫，。
  “咱俩是最好的朋友……”沈歆乔的声音，因为哭泣而变得一断一断，“你当时那么困难，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她抱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呜咽着：“我的零花钱……多到用不完……就算你一直落魄，我养你一辈子不就好了！”
  简初僵在她的怀里，听着耳边那句孩子气的话，才释怀的笑了。
  好像有些事情，说出来确实没那么难。
  距离张素心和她丈夫被警方带走，已经过去了一周。
  这一周，是简初回国后，过得最平静的一段日子。
  她全身心地投入到霍斯庭交给她的那个公益法律援助项目中，白天在律所查阅卷宗，晚上回家就自己开火做饭。
  生活被一种简单而充实的节奏填充着，仿佛之前那些惊心动魄的纠葛，都已经是上个世纪的旧事。
  这天下午，简初正在工位上，为李静的案子草拟最后的结案陈词。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打印机偶尔运作的嗡鸣。
  她桌上的内线电话，忽然响了。
  是霍斯庭。
  “简初，来我办公室一下。”他的声音，比平时要严肃几分。
  简初没有多想，拿起笔记本便走了过去。
  然而，在她穿过开放办公区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好几个同事正聚在一起，对着电脑屏幕窃窃私语，看到她走过来时，又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散开，但投向她的目光里，却带着一种复杂又探究的意味。
  简初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作声，径直推开了霍斯庭办公室的门。
  霍斯庭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看到简初进来，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一个小时前，被人爆出来的。”
  简初接过手机，屏幕上是北京本地最火的一个新闻App的头条推送，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触目惊心：
  【豪门恩怨落幕！知名女律师为父复仇，亲手将生母与继父送入法网】
  新闻下面，附着几张像素不高的照片。一张是她在峰会发言时的侧脸照，专业而自信；另一张，则是张素心被两名警察从宏远大厦带出来的照片，虽然打了码，但那身衣服和狼狈的姿态，依旧清晰可辨。
  文章的内容更是添油加醋，将整个事件描绘成了一场女儿为夺取巨额遗产，不惜与母亲反目，最终设局陷害的伦理大戏。
  文章下方的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
  【这也太狠了吧？再怎么样也是亲妈啊，为了钱能做到这个地步？】
  【楼上不知道别乱说，我记得这个律师，之前那个拜金女热搜就是她，后来不是反转了吗？】
  【不管怎么说，亲手把自己妈送进监狱，这种人想想都觉得可怕，冷血无情。】
  简初面无表情地看完，将手机还给了霍斯庭。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声音有些发哑：“是谁爆的料？”
  “还在查。”霍斯庭看着她，“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通稿铺得很快，现在几乎所有平台的热搜都挂上去了。”
  简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她转身走出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整个下午，律所的气氛都因为这条新闻而变得格外诡异。
  她的手机和微信不断有陌生号码和好友申请涌进来，她没有理会，直接开启了免打扰模式。她只是戴上耳机，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面前那份关于妇女儿童权益保护的卷宗上。
  临近下班时，霍斯庭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他站在办公区的中央，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