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买多了。
  她到家楼下停稳车，一个个又装回袋子里，盘算着这得猴年马月才能用完？就算用完了，人都得升天了吧。
  越想越脸红。
  宋存遛完狗正准备上楼，远远就看见她坐在车里笑。
  夜风不冷，但他看着这情景，就是觉得双臂凉嗖嗖的，真瘆人。
  “她一直这么奇怪？”问六一。
  六一当然听不懂了，只会汪汪叫着回应他。
  宋存沉了口气，算了，忍，为了六一。
  摸摸它脑袋，“我如果真搬走了，你怎么办？”
  六一用脑袋蹭他手掌，左蹭蹭右扭扭，尾巴像根天线似的晃呀晃，以行动代替回答。
  宋存忍不住给它录下来。
  而下一秒，
  “宋律师。”
  镜头前移，来了一双银色单鞋。
  他抬起头，动作突然僵硬住，连录制暂停键也忘了按。
  江可宜弯下腰，按了中心的红色小按钮，帮他结束了关于她脚底上那双银色单鞋的探究。
  撑着膝盖拧眉看他：“你怎么了？”
  宋存把手机塞回兜里站起来，“没事。”
  “真没事？”
  “嗯。”
  江可宜顺手接过他手里的狗绳，把购物袋放在另一边的手上藏着。
  这是惊喜，惊喜是不能提前被发现的。
  但如果他执意要问的话，她也会考虑一下把购物袋展给他看一眼。
  她盯着他后脑勺，做法似的默念，问吧，问吧，问吧……
  只是，还没等来宋存提问，腿上一紧。
  低下头，六一还一个劲地绕着她转圈。
  它一圈一圈，狗绳也一圈一圈。
  江可宜彻底被它绑了。
  恼羞成怒，大喊一声：“六一！”
  六一正兴奋，当然没停下来，继续伸着爪子绕啊绕。
  江可宜迫于无奈把购物袋放下来去拉六一，但这小狗不知道怎么的，今天跟条游鱼一样，怎么抓也抓不住。
  “宋存，你快点抓住它呀！”抬眼，却发现他在笑。
  幸灾乐祸！
  宋存不动，站在一旁做局外人，这会儿，完全忘记了那些情感上的是与非，就是纯粹觉得逗趣、好玩。
  “你是它主人，还治不住？”他说风凉话。
  江可宜不想说近来六一的表现，它可太不把自己当主人了，每天扒着门，开了门就往过道上那扇格挡门那儿冲，简直比她还积极。
  更郁闷了，“你快过来！快给我解开。”
  不知不觉跺着脚撒起娇来。
  宋存被她调戏过，但可见过她撒娇，不自觉愣了片刻。
  直到她又一声——“宋存！”
  头皮都麻了。
  动动腿，把六一提溜过来，将连接脖子的卡扣一解。
  这一弓腰，却看见了那白色购物袋里满满当当的避孕套。
  “……”
  江可宜还站着解缠着小腿的绳子，就看见他露出了一脸鄙夷，好像害臊似的挥挥手，“回去了，再见。”
  等她解开，宋存的背影已经隐进单元门里消失不见。
  发什么神经……
  她把购物袋提起来，狠狠揉了六一脸下巴，“小破狗！你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吧！”
  六一呜呜一声。
  至此，这袋赶在超市关门前搜刮了货架而来的惊喜，在今晚，全然没了用武之地。
  江可宜把袋子打了个结，丢进柜子里，静待另一个时机。
  ……
  宋存只对吴墨和六一说了要回海城的事，请了一周假，隔天早上七点便启程上了高速。
  下高速时在环城高架上遇上堵车，耽搁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饭点到了家。
  老太太听见行李箱的轮毂吱吱呀呀响，本来没当回事，等大门口冷不丁出现个人才有所反应。
  她穿着反鞋，急匆匆跑出来，一巴掌就呼在宋存胳膊上，“小赤佬！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讲！”
  她手劲不大，宋存虽然被打了一掌，却不痛不痒的，搂搂比自己矮了好一截的肩膀，“我回来了你不高兴？”
  老太太眉飞色舞，“高兴！我怎么不高兴！”
  她拉着宋存去房间，“幸好昨天我闲着没事理了下，要不你这突然回来，还没地方弄呢！真是，也不早点讲。”
  一边说，一边还在抻那条根本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床单。
  宋存站着看她，那背比他先前离开时又佝偻了一些，染的头发褪了颜色，头顶鹤发长了许多，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她又老了不少。
  “以后我留在海城，陪你怎么样？”他问。
  老太太动作顿了下，接着，猛地转身冲他胸口锤了一拳，“胡说八道什么？”
  宋存这回结结实实感到痛，摸摸胸口，继而看着她开口：“没胡说，我认真的。”
  闫葛说老太太在家晕倒过一次，幸好邻居正好上门送菜遇上，才及时送去了医院，原本他爸是要给她做全身检查的，但老太太犟得很，死活不愿意，还不准他父亲往外说，生怕传进外孙耳朵里。
  外孙，说来挺讽刺，他其实算不得老太太的外孙。
  他们之间，没血缘关系。
  当年，爸妈离开后，宋存就成了没人要的丧家犬。
  爸爸宋兴是家中老三，原本要丢的孩子，在家里从来没受待见过，亲生的爷爷奶奶自然不愿意在他死后管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儿子的后代，而妈妈覃玉芳那边，亲生的姥姥得了癌症，走得早，姥爷在很多年后另娶，也就是现在的老太太，但没几年，他也撒手人寰。
  宋存被送去老太太家时，家中还挂着白布条，老太太瘦小一个，穿着丧服，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和他对视了很久，开口第一句话是：没人要你的话，你就留下来吧。
  这一留，就是二十多年。
  老太太想薅他头发，但无奈个子太矮够不着，索性伸腿往他腿窝里踹了一脚。
  宋存防不胜防，膝盖一弯，单膝跪在地上，“你干嘛？”
  终于被老太太逮着机会，往他脑门狠狠拍了一掌，“再给我放屁，你就给我滚出去。”
  老太太在这片区里是出了名的脾气暴，宋存从小到大也很少惹她。
  但也或许是吃准了他这性子就不是个能惹事、会顶嘴的人，老太太气焰便越来越高，这两年颇有些达到顶峰的势头。
  宋存早有主意，继续激她道：“真不需要我留下来陪你？”
  老太太冷哼一声，但咳嗽了一下，掐断了身上的锐气，“需要个屁。”
  “行，那这样，我们谈个条件，你答应我这件事，我保证一刻也不多留，立马回杭城。”
  老太太上了钩，睨他：“什么事？”
  “明天告诉你，你把时间留出来，陪我去个地方就行。”
  “不去，你不说，我就不去。”
  宋存不慌不忙打开行李箱，把里面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行吧，那我就不走了，现在网络那么发达，要辞工作，知会一声就行。”
  “小赤佬！你这个小赤佬！”老太太气得跺脚。
  看他还在拿衣服，咬咬牙拦住他，“行行行！”
  宋存这才停了手里动作，搭上她肩膀，似笑非笑，“午饭吃什么？饿了。”
  老太太朝他乜斜一眼，“看吧，你这回来了，我老太婆还得伺候你。”
  虽是抱怨，却还是没停脚步，走进厨房，从窗口看他，“鸡蛋肉丝面好伐？你爱吃。”
  宋存笑着点头看这口是心非的老太太，“行。”
  但当他扭过头的时候，笑容就再也保持不住了。
  眼前饭桌，一个紫色的菜罩盖着几盘卖相不好看的剩菜，没一丝热气，青菜叶发了黑，漂浮在满满的菜汤上。
  “你中午就吃这个？”眉毛拧着结。
  老太太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毫不在意地昂一声，“不然多浪费？”
  宋存一手端了一个盘子，走进厨房，一股脑倒掉。
  老太太来不及挽救她的剩菜，懊恼地叹气，“你这个小赤佬哟！败家！败家！”一边还跺着脚。
  宋存看锅里已经沸腾的水，把火关小，郑重其事地甩出警告眼神，“再被我看到，我这辈子都赖着不走了。”
  “你，你——”老太太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最后无力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然而，在叹完气之后，又往那锅里卧了两个鸡蛋。
  宋存知道这威胁起码能管用一段时间，便放心地出去继续收拾行李，其实东西也不多，几套换洗的衣服，还有那个做完的葡萄架木雕。
  做木雕的手艺也是老太太教的，老太太曾经是木匠家的女儿，但因为不是男孩儿，没能继承家业，幸在心灵手巧，刻木雕刻出了一份事业，就这么边刻边拉扯着他长大了。
  鸡蛋面做好，老太太在外头喊他，他把木雕拿出去给老太太瞧。
  老太太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皱着眉头，“做的什么玩意儿？得不到你姥我的一半真传，白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