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会叫我岁穗。”
  神羲目光沉静地凝望着他，语调随意，像在打趣。
  太初却不觉得她在打趣，蹙着眉头，认真答道：“岁穗是你，你却不是岁穗，就像——”
  他突然止了话头，转而询问，“你很喜欢岁穗这个身份？”
  那样生疏而刻意的转折，让神羲清绝的眼尾微微一挑，反而显出一丝妩媚，但她表现出来的仅仅只是些许意外，没有好奇，似乎十分清楚太初藏着没说的是什么。
  而对他后面的询问，她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既然都能助我飞升，怎么不干脆将我送回神山。”
  神羲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她嗓音清透空灵，若正儿八经说话，便是威严圣洁，可她偏能将每个字音都说得漫不经心。
  太初却不觉得她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不然怎么会避而不答？
  但他一时也看不透她的想法。
  “让你飞升的不是我。”他说。
  神羲的脚步因此停了停，又听太初接着说道：“我只是把仙族的小动作告知了你，别的，都不是我能做到的。”
  太初目视前方，眉目疏淡，神羲绕在他背后，清澈双眸中似有流光浮动一瞬，又很快平息。
  声线染了几分情绪难辨的笑意。
  “仙族可左右不了我的命格。”
  那司命将她编进话本里陪素辉历练，也算是弄巧成拙，而能左右这些的......神羲绕过一圈，瞥见太初欲言又止的模样，轻声提醒了句：“我降世后，天道便不会存在了。”
  太初有些惊讶地抬头望了望，然后被虚无深处的电光刺得闭了闭眼。
  太初：“......”
  他好像听见神羲很小声地笑了一下。
  “现在还在。”神羲立刻好心地添了句。
  也不知真的假的，太初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久别重逢后那点若有若无的别扭与生疏，倒也随之消散了。
  但若是天道不存在了，太初略一思索，眉目便又凝重起来，他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那道缓慢走动的身影，低声询问：“那他呢，你打算如何？”
  神羲垂眸看着石缝里摇曳吐蕊的桃枝，不动声色地答：“谁？”
  太初觉得她还挺会明知故问的，他前行几步，跟着走到石缝旁，抬了抬下巴：“特意跑来送你桃花的人。”
  “怎么？”
  神羲转过头，看到他紧拧着的眉心，便站直了些，认真想了片刻后，脸上带了点浅淡的笑意，“还想杀他？”
  太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因她话里的那个“还”字，他有些出神。
  而就在这一瞬间，神羲忽然伸手按在他胸口，丝丝缕缕的神力强势切入他的神魂，目标明确地要拿走被他镇压在神魂深处的不祥之物。
  整个神界都随之动荡起来，沉寂了数十万年的无上神力仿佛终于被唤醒，如汹涌翻滚的洪涛一般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入女子的身躯。
  霎时，天地失色，星辰熄灭。
  混沌的时空仿似也受到了干扰，拉扯出疯狂而扭曲的线条与破口。
  世间生灵惶惶不安地看着诡异颠倒的昼夜，隐藏在穹宇深处的天道骤然崩溃，阴森狰狞的赤红电光盘踞天地，恐怖的压迫感吞噬心灵的刹那，星辰忽然烁亮。
  “知道我为什么等在这里吗？”
  神羲淡淡瞥了眼掌心漆黑不祥的圆珠，鎏金色泽的蓬勃神辉萦绕在她周身，压抑到极致的肃杀之气在圣洁的神辉中若隐若现，又在转瞬间被统统收拢。
  浩瀚如海的神力在血脉中叫嚣，沸腾，停息，屈服。
  太初的身影淡薄得似要随风而去，但又被眼前强悍的力量不由分说地留在原地，许久后，他才感觉到意识回笼，然后对着女子轻轻眨了眨眼。
  为什么？他无声问道。
  神羲不紧不慢地动了下指节，漆黑圆珠旋即变得透明，锁在里面的黑线绷直着，显露出某种蛰伏的猖狂。
  “见不得你用神魂对付这种东西。”
  神羲抬头看他，清澈的眼眸里还有些许灵泽流淌。
  让人很难忽视那样认真的眼神，太初下意识垂落视线，声音低哑地回答道：“我没想杀他，以前便和你说过了。”
  神羲转了转眼眸，将神力收了回来，放他独自站着。
  “我知道。”
  “你如今就剩这么一缕神魂，还是用来好好看看这世间吧。”
  太初静静地站了会，抬头便见神羲笑着转过了身，黑色的天幕与纯白的雪原勾勒出一道鲜明而真实的身影。
  璀璨到几乎承载了所有生灵的希望。
  第63章
  神力暴动的一瞬间，风俞脸色复杂地出现在神山下。
  天音和炎阳也紧接着出现，他们看着闪电狂舞的天幕，周围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崩溃，涣散，然后重新凝聚。
  “这是怎么回事？！”
  炎阳皱着眉，又被耳畔响起的轰隆碎裂声一惊，猛地抬头，难以置信。
  天音朝头顶飞快地瞥了一眼，随后低头继续盯着风俞，自百年前岁穗承载月神神力，独自进入神山之后，这人就藏进了虚空，谁也找不到他。
  没人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昱神更是一句话也不说，从那日起就跟疯了一样地去收回神力，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他那些神力都在魔地之中，天音不得不跟着帮他善后，为此受了不少罪。
  后来幸亏有那位还算友好的魔地之主，即便昱神神力收回，困魔之地结界破碎后，也没有放任魔族出来搅乱人间。
  其实在生灵界中，不管是魔地之主还是仙界帝君，千万年来只多不少，可如今这个，却让天音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她正想上前好好问问风俞，可漫天诡异红光带来的压迫感蓦地唤住了她的步伐。
  等等，不太对！
  天音心头突然重重一跳，终于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刚刚的轰隆碎裂声是什么。
  天道，竟然消散了？！
  厚重的黑暗仿佛要将一切湮灭，但很快，星辰烁亮到几乎要点燃天际，那些混乱无序的万物似被谁不由分说地压下。
  权柄更迭，秩序重建。
  天音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座被深雪覆盖的神山，余光掠过风俞时，发现他愣怔了一瞬，然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这人又知道什么了？
  但天音来不及去想，扑面而来的磅礴神力将她冲撞得头晕目眩，还是离得最近的炎阳及时伸手捞了一把，才让她不至于滚落出去。
  “不是，那岁穗......”
  躲在炎阳身后的天音忽然觉察到什么，神山之巅久久不息的鎏金圣辉映照在她乌黑的眼眸中，明亮得宛如一轮初升的旭日。
  “岁穗？她又怎么了？”
  炎阳听见身后的低喃，撇了撇头，纳闷地喊了句，他才是真正一无所知的那个。
  百年前炎阳从虚空出来后便为了性命垂危的素辉四处奔波，昱神一脸生无可恋地交代他好好照顾素辉。
  说关心呢，也确实关照了，说不关心呢，这么多年确实问都没问过一句。
  以至于什么人啊仙啊魔啊，炎阳都没空管，就算不为了昱神，素辉本就是月神转世，还曾拜他为师，他说什么也是要将人救下的。
  好不容易算是把素辉救活了，也不知能活多久，昱神又全部收回了神力，只是弄得性命堪忧，不得不在他神殿里休养，他自己还要修炼，整个人忙得不行。
  “问你呢，话别说一半啊！”
  天音不答，炎阳又烦躁地叫了句。
  神力波动已不再那么强烈，风俞闻言，懒懒地扫过来一眼，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嘲笑。
  天音此时无暇跟炎阳解释什么，她忙着去捋清脑海里那些电光火石般的荒谬想法。
  “究竟是谁要降世了？”
  天音不知为何心跳得厉害，连忙转头去看风俞，只觉得他一定知道，“难道是——”
  “是我。”
  雪絮飘浮的寒风中忽然传来一道清透慵懒的女声，却让三人纷纷一怔，炎阳眯了眯眼，不由压低了嗓音问了句：“谁？”
  便听风中女子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答道：“你可以叫我神羲。”
  风俞挑了挑眉梢，在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地向身后跃去。
  *
  神羲站在炎阳坍塌的神殿前，眼底划过些许惊讶，一边在心里嘀咕“怎么这么不结实”，一边拨动指尖，推开倒成一片的残垣断柱后，终于找到了那个包裹在层层光云里的人。
  挺好，没打坏。
  倾颓屋宇之中，那道人影模糊而朦胧，似在闭目端坐，即便有光云阻隔，走近之时，也依然能感受到藏在其中的汹涌神力。
  神羲定定地看了一会，然后轻轻伸手搭在光云上。
  她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很清楚这人是谁，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即便上一次见时，她还差点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