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啊？
  煜尧抬起满是怒意的眼，看着对面，扯着嘴角不屑道：“你怎么不可怜可怜自己？你这种东西，敢让她知道吗？”
  长昀眉梢轻挑，讶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带着几分不解：“你觉得，她会不知道？”
  煜尧面色一沉，随即皱起了眉，感觉胸口那道伤口痛得更厉害了，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话去猜测神羲，神羲......她知道？
  不行，他要去找神羲！
  长昀漆黑的眼眸透出几分嘲弄，看着煜尧捂住胸口想要走的模样，又觉得好笑，抬手间黑线带着狠意扯住了他的脖子，将人硬生生扯了回来，砸进水里，阴森地警告着：“我劝你，最好离她远点。”
  “否则，我怕我就要控制不住，杀了你。”
  煜尧气得紧咬牙关，抓着脖子上的黑线，指尖神光混着血色，将其逼退，厉声道：“就凭你？！你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提她？”
  长昀突然笑了，慢悠悠踱到他身旁，以蔑视的眼神看着他滑稽而扭曲的模样，不紧不慢道：“你这么说，她可是会不高兴的。”
  一个难以忍受的念头突然在煜尧脑海中窜出，让他额角直跳，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这人接着说道——
  “你以为，她昨晚去了哪？”
  煜尧呼吸骤停，从胸腔漫开的极致痛意像是自己一颗心都随之碎开了，他愣怔地抬着一双死寂晦暗的眼眸，而面前的黑雾缓缓消散，只留下一句话将他扎得几乎四分五裂。
  “你以为，是谁掐灭了你天上地下对她无穷无尽的窥探？”
  *
  长昀回来时，发现神羲还没回来。
  他微微抬头，安静地在桃树下站了会，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他身上，又被风拂去，显得他更像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什么都留不住。
  他又等了许久，就在快要忍不住出去找她时，看到了那个一动不动站在圆台边缘的女子。
  粉色的花瓣好似一股细小的水流，划过她金红的裙摆，带起古纹上星星点点微弱的碎光。
  从他身边穿过的微风扬起她腰间的长发，也让缀在其中的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她面容沉静，毫无波澜，让人看不出想法。
  长昀一颗心也慢慢沉了下去，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面对煜尧时那么无畏。
  ——你敢让她知道你是什么吗？
  ——他不敢的。
  他觉得她知道，可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他自己则根本不想提，也不敢提。
  长昀掩在斗篷中的指节不自觉收紧，他轻轻地眨了眨眼，望着那道始终没有过来的身影，她好像在看他，又好像不在，她眼中有一整片天地，有宏大的世界，有存在的万物，有藏在其中，很小很小、微不足道的他。
  他突然向她跑去，化作一抹流动的雾，成为她眼中朦胧的一片。
  又在她抬眼看过来时，乖巧地落在她面前，收敛起所有的凶戾与恶意。
  神羲静静地望着他，过了会，视线挪到他身后的屋阁，似在回忆：“这屋子有点眼熟......”
  长昀莫名松了一口气，先前能毫不犹豫扼住他人脖颈的指尖，现在连勾起她的手，都万分小心翼翼。
  他试探地碰了碰，然后紧紧扣住她的手，侧身和她一道看向那几座屋阁，低声说道：“是你以前的屋子。”
  神羲闻言，恍然地挑了挑眼梢，想起自己以前在神界确实有过这样的几间屋子。
  “我自己都没住过几日，全被风俞那个臭小子占了去。”神羲无奈地笑了下。
  这个称呼让长昀放下了心，他只希望风俞在她心中永远都只是一个臭小子。
  他装作无事发生地牵着她往前走，指尖的触感温暖而真实，衣袍贴近时带来属于她的气息，近在咫尺，而她开口时的语气，也像微风吹落花瓣时那样随意——
  “受伤了吗？”
  他却像花瓣砸到地上时那样，砰然一震。
  神羲回过头，平淡地看着突然顿住不动的人，眨了下眼，不以为意地添了一句：“不是去打架了吗？”
  她真的都知道。
  这一认知让长昀脸上显出一种慌张的无措，尽管他早有预料，但真到了这一刻时，他却忍不住惶恐起来。
  “我......”
  该怎么说，长昀不知道该怎么说，扣住的手却不自觉越握越紧。
  “怕什么？”
  神羲歪着头，她倒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吓人，而长昀显然也不是那么胆小的性子，他刚才在昱面前可是凶得很，“想杀就杀，我又没拦你。”
  这话实在是出乎意料，长昀甚至没敢相信，什么叫想杀就杀？
  神羲却是很认真地补充道：“还有素辉，你若是想杀，我也不会拦。”
  她说完就想走，像是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恐怖的一句话，可长昀将她拽回到自己面前，抬手扶着她后腰，低头无法理解地问道：“他是你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天神，那个素辉，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就算这样......也都随我？”
  长昀竟然开始怀疑，她可能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
  他完全不敢相信，她会纵容他到这种地步。
  第72章
  “可他们都杀了你。”
  神羲被长昀带得很近，仰头时，能感受到黑雾凶戾冰冷的气息，收敛的杀意和被压制的毁灭欲，她想告诉他，不是所有的杀意都是被禁止的。
  “至于那个无辜的孩子，我会想办法——”
  可她的话被吞没在突如其来的汹涌亲吻之中，像是被点到了某个横于心间的破口，于是无法克制地迫切地索取着，偶然唇瓣分离的间隙，能听到他压抑的低语，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
  “神羲。”
  “神羲。”
  “......阿羲。”
  他们倒在花树下，粉白色的花瓣铺了满地，坠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袍之上，乌沉的玄黑与绚丽的金红相映，一片纠缠的意味。
  神羲安抚似的摸着长昀后颈处的头发，听见他低头凑在自己耳边，似忍耐了很久，才终于很轻地问了句：“他很重要吗？”
  带着闷闷的妒意。
  “没你想的那么重要。”神羲立刻答道。
  那有多重要？
  长昀眸色黯了黯，却没问，他不太想知道别的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
  他将神羲拢在自己怀里，一声不吭地抵着她的颈窝，许久后，突然幽幽地说道：“他是你千辛万苦救下来的人，我自然不会杀他。”
  千辛万苦几个字音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神羲愣了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被他半气恼半幽怨地压着又亲了会后，才终于得以撑起身，她抬手托着一团微小的光云，低垂着眼轻声道：“这才是我千辛万苦做出来的东西。”
  她将云团放到长昀掌心，看见属于他的黑雾与云团边沿的柔光相连，天地间纯粹的混沌气息包裹着她的神力和心血，会为他创造一副新的身躯。
  神羲不知道生而为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长昀不说，她也懒得去问，没必要挑破。
  可她能隐约地觉察到他所感知的世界和他们应当是不同的，他不喜欢原本的身躯，那她便帮他换一个，她有这个能力，也不想看他用从前那种痛苦的方式。
  要死多少次才能出来那样一个幸运的偶然？神羲光是想想便觉得心里难受。
  长昀神色怔怔地托着那团温润而生机勃勃的灵光，它越是纯净，便衬得他越是污浊，像是一团雪落在了泥泞里。
  而来自神山之巅那道冰冷的声音也再次在他耳边响起——“你满身皆是她的心血”。
  他下意识地收回手，看到云团差点掉下去后，又皱着眉将它递还给她。
  神羲没接，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长昀便拉过她的手，将云团放上去后，才算放心。
  “我不想你再为了我损耗自身。”他说。
  那时她已陨落了，而很久之后，长昀终于找到她，与她产生类似“血脉相连”的共鸣时，才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不能吞吃清气，也不能吞吃浊气的日子里，一开始，她只是用神力喂养他，后来可能是看他太过虚弱，又悄悄加了些自己的神血。
  可他一无所知，他喜欢被她喂养，喜欢她的陪伴，也日复一日的，越来越喜欢她。
  但现在不是了，长昀已经知道她都为他做了什么，心里又忍不住难过起来。
  神羲将光云放在他怀里，双手捧着他的脸，话语认真而温柔：“没有损耗什么，你别担心，变回来能让你开心的话，我也会开心。”
  “我生来便是要庇护这世间的，你既然在这里，我便也会庇护你。”
  “而且。”神羲抬起指尖，拂过他的眉眼，又凑近在他额心碰了碰，轻声说道，“你也帮我做了许多事，不是吗？”
  不只是守护了地陷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