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栖黛      更新:2025-09-12 09:35      字数:3897
  
  现在她也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枪,虽然是形状小小的,跟苏致钦后备箱里的那一堆大家伙比起来跟玩具枪没什么两样的一把枪。
  但是,这是一把真木仓耶!
  只属于乔雾的小小手的木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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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山脚往山林的深处走,需要爬一段雪坡。
  苏致钦选的场地很好,他们不需要承受呼啸的山风,只有树梢的落雪,会无声无息地落在他们发顶。
  但踩在厚雪上行走,的确是一件费力的事情,她走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
  她问苏致钦能不能打开那盏疝气灯,在夜间走雪路,乏味到像是没有尽头。
  “开灯会惊扰猎物。”
  乔雾失落地长叹一口气,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背后。
  “你要是觉得累,可以踩在我的脚印上走。”
  乔雾眼前一亮,心想这也是个办法,至少她不用费力巴拉地每一脚都把雪踩松,然后抖开。
  苏致钦放慢脚步,跟她聊天。
  “在雪地野外,徒步狩猎最重要的就是在保存体力的同时,隐藏踪迹,你看路易斯。”
  有人愿意跟她说话,让这一段夜行也变得没有那么枯燥。
  顺着苏致钦的指引,乔雾认真观察了一下路易斯的足迹,才发现,它的后脚几乎全部稳稳地踩在前爪落下的脚印里,微垂的豹尾甚至会轻轻扫过雪地上的脚印,盖住之前的痕迹。
  乔雾惊叹于自然界动物的生存天性,但她更好奇的是苏致钦:“先生经常这样出来打猎吗?”
  但问出这个问题她就觉得自己有点蠢。
  苏致钦明显比自己想象中要忙很多,打猎这种消遣活动兴许是真的没时间。
  不过也不好说,毕竟眼前这个人的精力充沛旺盛到可以24个小时里只睡2个小时。
  苏致钦步履不停:“也不是经常,我已经快十年没打猎了。”
  乔雾心想那你身上这点俄罗斯人的血统还真得挺持久的,野外生存的常识简直就被你吸烟刻肺。
  “对了,先生,您知道蒙德斯基叔叔别墅客厅里挂的那张熊皮吗?”
  “知道,怎么?”他顿了顿,微微侧头,“你喜欢?”
  守法好公民乔雾绝对不会有一丁点儿犯罪的念头,连忙否认:“那倒没有。”
  苏致钦笑了声:“看来你眼光还没有那么差。”
  乔雾回忆了一下那张挂在客厅里的白熊皮,白色的皮毛油光发亮,栩栩如生。
  ……你跟我说这叫差?
  “熊的右爪和左腹当时被割坏了,后面专门做过缝合,这种程度的损伤,在我看来,根本不是一张值得炫耀的战利品。”
  “猎个北极熊都能把猎物伤得这么乱七八糟,有猎犬还有保镖,蒙德斯基也就那样。”
  “更何况,在俄罗斯,成年的北极熊跟西伯利亚棕熊,两个物种的兽性和攻击耐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前者就算养在院子里都嫌温驯无聊。”
  平时连只鸟都没有抓过的乔雾被强者的世界和强者的三观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先生还有朋友猎到过西伯利亚棕熊吗?”
  前面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乔雾一时没注意,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苏致钦在乔雾两声“先生”的低唤里,回过神,重新迈开了腿。
  他低低应了个“嗯”,就没再开口。
  乔雾只当他是聊天累了,就乖乖地踩着他的脚印,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空寂无人的雪林里,能听见两道绵长的喘息声,伴着鞋面踩着雪地,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苏致钦先打破了沉默。
  “那个人叫尼奥。”
  乔雾“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对方说的,应该是那个猎到了西伯利亚棕熊的朋友。
  “他在十四岁的时候猎到过一张品相完整到几乎找不到任何瑕疵的成年棕熊皮。”
  乔雾来了兴趣,快步跟上他,隐隐有些兴奋的好奇:“那这张熊皮,后来也被他挂在客厅里了吗?像蒙德斯基那样,来一个人就炫耀一次?”
  夜风低啸而过,而流转开的沉默则像一柄能够割开回忆的白刃。
  苏致钦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他卖掉了。”
  “卖掉了,为什么?”
  乔雾惊异得愣住,连脚步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他用很平淡的态度轻描淡写地反问她:“熊皮又不能吃,留着有什么用?”
  乔雾张了张唇,脑中刚刚升起的古怪念头,就被迎面呼啸过的风雪所吹散。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的十四岁——
  中考结束的暑假,她有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乔芝瑜带着她天南地北的旅游,从雪地到沙漠,从中国到法国。
  那段时间,乔芝瑜在法国参加画展,她被一个人留在她们临时租住的公寓里面,妈妈给她留足了零花钱,也会在睡前跟她打视频电话,关心她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认真画画。
  同样都是十四岁,她不需要去担心熊皮能不能吃的问题,她只需要担心,她多吃了冰激凌,那个胖胖的甜品摊摊主会不会在妈妈回来之后偷偷地跟她告状。
  她要是出门不涂防晒霜,被晒黑了怎么办?
  她要是在渔船上捉鱼捉到忘乎所以,接不到妈妈的电话怎么办?
  她要是通宵打游戏,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半,忘记给阳台上的法国玫瑰浇花怎么办?
  所有细碎的担心,林林总总加起来,哪怕在她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小少女无足轻重的烦恼。
  “有大人带着他一起吗?”
  “没有,就一个人。”
  “那他,”乔雾根本难以想象这个画面,“是,是怎么做到的啊?”
  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回过身,灵活的食指挑开围在她颈项上的围巾,温暖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喉管上,指尖的顶端覆着一层薄茧,擦在她颈上的时候,有些微的麻痒。
  乔雾被他突如其来的触碰定在原地,本能地吞咽了一下。
  指尖在她的颈动脉上轻轻擦了一下。
  “这里,要先放血。”
  指尖细细地划到她的喉结上。
  “匕首从这里扎进去,往下划,中间不能有任何的犹豫和停顿,刀口的角度要很直,下刀的手要稳,这样就能剥下一张没有任何瑕疵的熊皮。”
  哪怕人在被开膛破肚的时候,也不是顷刻之间就死亡,也不是立刻就会彻底丧失知觉不会反抗,更何况是体型远比成年人大上好几圈的成年棕熊,近距离的缠斗,个中凶险可想而知。
  乔雾以前也不知道在哪看到过的一些科学杂志,说是大体型的野生动物在濒死前会,能分泌让身体狂暴的激素,而在那一瞬间,在人跟动物的巨大力量差面前,再骁勇的猎人也很容易命悬一线。
  她张着唇,怔愣的目光落在他的喉结上,借着淡淡的月光,能看见喉结旁边那颗红色的小痣,像是一粒野兽被开膛破肚时,不经意溅上去的血渍。
  苏致钦垂着眼帘,微笑着替她整理好围巾,从容地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两人路过一条结了冰的小河。
  乔雾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先生,打猎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吗?”
  “嗯。”
  原本只是为了聊天解闷,但这个话题不知怎地,竟让人莫名地有些难受。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有些低落的情绪,苏致钦的语气轻快,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自傲:“虽然尼奥只用熊皮换了一个礼拜的面包,但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替他感到骄傲,包括他的父亲。”
  他在安慰她,但乔雾丝毫不觉得好受。
  十四岁,独自面对一头野性难驯的黑熊,然后用搏命的战绩去换一个礼拜的食物,如果不是饿急了,谁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而她的十四岁,经历过的最大的痛苦,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巷子里那些嘴碎的女人的小孩子们会编排那些粗鄙的儿歌来嘲笑她,但乔芝瑜会很耐心地安慰她,在夜晚的时候抱着她,告诉她,她会给她很多很多的爱。
  “那又怎么样呢?”
  嗓子像泡在醋里一样难受,乔雾需要很费力地调整,才不至于让声音都一哽一哽的,她下意识伸手拉了他一下。
  苏致钦脚下一顿,半侧过身,皎月下微微弯起的眼睛,像是在问“你又怎么了”。
  乔雾静静地看着他,认真而慎重地问他:“他在那个时候,一定还是很害怕的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看到苏致钦那双碧绿色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但下一秒,那双一贯以来都从容不迫的眼睛里重新蓄起了温和、镇定的笑意。
  他说:“我不知道。”
  “……”
  他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那个时候,没有人在意他心里到底怎么想。”